温临泽将女生围在中间,有人嬉笑着说:“大小姐请——”
方知漓像只孤零零的流浪狗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温临泽注意到了她。
他不可能会放过任何能够羞辱她的机会,抬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打量的视线带着点令人不适的审视:“你怎么在这?”
明晃晃的,在质问她哪来的资格能来这里。
方知漓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向她脸上的红印,幸灾乐祸地嘲讽:“哟,谁做的好事啊,真想谢谢他。”
“哝,他刚走,你现在跪下叩恩,他说不定会回来看。”
方知漓指向方闻廷他们离开的方向,温临泽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她脸上:“我看你是还没被打够——”
“阿泽。”
厉羽和阚思思她们走了过来,目光触及她的模样,眸中闪过惊讶,却没有如温临泽那般刻薄,而是拧眉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小羽你别这么善良。”
温临泽冷哧一声,“谁知道是不是故意在这里等着孟嘉珩过来。”
冷雪的夜里,他们一群人站在光线笼罩的地方,身后是迎接他们的安保,满身高定的少男少女就这么冷漠而事不关己地看着对立的女生。
她抬手将凌乱的碎发捋到耳后,冷淡的清眸如身后没有丝毫月光的夜色,一望无际的寂寥与漠然,“是啊,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在等他过来。”
厉羽脸色忽变,那微乎其微的担心消失,清丽的柔眉轻轻拧起。
方知漓像是看不懂他们各异的神色,嘲讽道:“怎么这么看着我,是觉得我会把孟嘉珩抢走?”
温临泽尖酸刻薄的样子比方闻廷还要丑陋:“你真够不要脸的,和你爸一样,总是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山鸡永远不可能变成凤凰,你们也一样。”
眼看就要吵起来,厉羽赶忙抓住他的手臂:“阿泽。”
“不好意思知漓,你别和他计较。”她温柔地向方知漓道歉,温临泽轻啧一声:“你跟她说什么抱歉,她配吗?”
方知漓没有理会厉羽,而是问温临泽:“那你知道山鸡平时最爱干什么吗?”
温临泽轻哧一声,才刚开口一个“我”字,忽地眼前一闪,随着清脆的一声“啪”,他被打得右脸歪了过去。
温临泽捂着自己的右脸,不可置信地指着面前的人,方知漓却甩着自己的手,无辜道:“给你演示一遍,不用客气。”
厉羽几人都拦着温临泽,方知漓没有和他们多纠缠,只是走之前想起什么,低头按了下手机,转身对厉羽说:“恭喜你获奖,送了一份礼物。”
也不管几人看到视频会说什么表情,她一个人在雪地里走了很远。
这地方其实不难打车,只是她忽然不想这么快回去。
走了不知多久,她收到了孟嘉珩和唐靳舟的消息,只看了一眼,没有回他们。
郝淑雪依旧没联系她。
路过某个天桥的时候,她遇到了弹吉他卖唱的流浪艺人,她站在那不知道看了多久,走过去,将郝淑雪的钱给了对方。
金额太多了,对方惶恐地想要拒绝,她只是蹲在他面前问:“我可以弹弹吗?”
他打量了一下她的衣着,有点犹豫:“我这吉他质量不好,而且脏。”
“没关系。”
见她执拗地望着他,艺人还是答应了。
方知漓就这么随意地坐在石墩上,她弹了太久的钢琴,手指其实已经酸痛到没什么力气,更何况是这样冷飕飕的天气,几乎是失去了知觉,可拨动琴弦时,她还是感受到了钻入骨子里的疼痛。
卖唱的大哥最开始还以为她只是好奇想玩玩,谁料她是真的会。
光鲜亮丽的女孩子,像和其他的流浪歌手一样,抱着吉他,她的脸被冷风吹得泛红,长发凌乱,却没有去捋动,低低敛眉,又黑又长的眼睫折落的阴影似是安静的蝴蝶。
她没有唱歌,就是这样一首接着一首的弹。
偶尔有路过的人被她吸引,驻足看了很久,到了最后,在大哥的碗里丢了几张纸币。
方知漓觉得自己全身的感官都被冷风堵住了,耳边是呼呼的寒风,鼻子被冻红,孤寂随着冷意直冲冲地忘往骨头里钻,仿佛成了不会思考的木头,又或者,是雪人。
被别人堆砌成的雪人,没有围巾,没有帽子,没有萝卜鼻子,只有干巴巴的身体,她很想说:嗨,能不能给我穿件衣服,我好冷啊。
可她找不到是谁堆砌的她。
路过的人只是看看她,不会带她回去,就连妈妈也不回头找她。
她好像快要融化了,流浪的小猫都有地方可以躲避,只有她没有。
大哥的手里还有个口琴,和她搭配着完成了好几首曲目,许是因为她的容貌太过出众,驻足的人很多,他这一晚上赚了不少。
连着弹了好几首,方知漓停了下来。
大哥还以为她是玩够了,热情地说:“妹妹你挺厉害呀,但我看你这打扮,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你说说你,家里人该有多担心,这钱你——”
“我靠,怎么流血了。”
大哥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头,吓了一跳,慌张地找着纸巾,耳边传来很低很低,甚至比雪粒还要轻的回答:“没人担心我的。”
他看到身边这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就这么淡漠地看着自己流血的手。
“你这孩子,别赌气,哪有家长不担心自己孩子的。”
他找出一包纸,因为觉得自己的手脏,没有拆开,直接整包给了她:“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哭一场,哭完这一包纸,一切都过去了。”
冷着脸的少女瞥了他一眼:“我才不可能哭,哭一点用都没有。”
“不能这么说啊妹妹。”他发现这姑娘和他碰到过的小孩都不太一样,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冷冷的,望过来的眼里也透着执拗的,偏执的倔强。
“哭不一定代表要解决什么,如果遇到什么难过的事,就用眼泪来发泄。”
“发泄能有什么用。”
“能让你不要一直憋着啊。”
他翘着腿,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望着不远处的黑夜,笑呵呵地说:“既然老天不经过你的允许,让你遇到了不开心的事,那就请允许自己有掉眼泪的自由。不开心的哭,幸福的哭,喜怒哀乐恨,有情感,才不会让你的灵魂枯萎。”
方知漓慢吞吞地擦着手,撇嘴嘀咕:“你该不会是什么哲学家吧。”
大哥哈哈一笑:“确实有这个梦想。”
方知漓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好几个喷嚏,也是此时,面前落下一道阴影。
气质倨傲冷漠的男生就这么居高临下站在面前,狭长的黑眸不带任何温度地睥睨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凉薄的冷意:“不接电话,是耳朵聋了还是傻了?”
大哥察觉到他语气不善,还以为是方知漓的家人,替她说话:“你妹妹心情不好,都差点哭了,你别凶她呀。”
孟嘉珩就这么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看向那道狼狈的身影,方知漓没有理他,放下吉他,和大哥说:“那我就先走了,祝您开心。”
大哥瞅了眼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心善地多嘴了一句:“别和你哥吵架,这位小兄弟你也是,别凶妹妹——”
“他不是我哥。”
她甩下一句话就走,裹着厚棉袄的背影像一小团糯米糕,长发被风吹得凌乱,头也不会,走得很快。
倔脾气的糯米糕。
孟嘉珩腿长,三步两步来到她身边,睨着她的脸色,除了鼻子和脸有点红,没有哭过的痕迹。
他没收敛情绪,依旧高高在上地质问:“为什么不接电话?和一个流浪汉在哪里聊天,我看你开心得很。”
“你才流浪汉,你全家都流浪汉。”
“你因为一个一面之缘的人和我吵架?”
“谁要和你吵架了?我让你来了吗?你可以不说话不呼吸啊,你不是要去厉羽的庆功宴吗?直接滚不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要去庆功宴了?你心情不好就污蔑人是吧?”
两人走得很快,中间似乎还可以隔一个人,冷风在耳边呼呼响,却没有盖住他话中的刻薄:“我给你打几个电话了你自己看看,失踪这么久,结果是在大街上弹琴,你是缺钱了还是疯了?”
“我失踪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最讨厌我吗?你来找我干什么?闲着没事一定要我骂你几句才甘心?你贱不贱?”
方知漓的手指还痛着,蜷缩在外套的口袋里,忽地顿在了原地,清泠泠望着他的眸子如同冷寂的黑夜,倔强至极:“还有,你说话一定要这么讨厌吗?”
“那个大叔凭自己的努力生活,你凭什么高高在上这么瞧不起他?你凭什么轻蔑没礼貌地说他是流浪汉?”
孟嘉珩是真的被她气笑了:“你有病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万一是个人贩子你现在已经被人拐走了。”
她尖锐至极:“那就拐走好了!反正你们不是都很讨厌我吗?你在这边装什么这么关心我,你是我谁啊!”
“方知漓!”他气得脸色都沉了,命令她:“你给我好好说话!跟我回去!”
“你先学会自己好好说话,还命令我,你以为你是我爸?是不是还想和他一样打我?!”
孟嘉珩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抽了才会出来找她,原本就想问她的脸,但此时,他上前攥住她的手腕,黑着脸:“跟我回去。”
“我不要!”
她费力地要挣脱,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也耐心耗尽,愠怒地质问:“不跟我回去你去哪?真想做流浪汉去流浪?”
“是又怎么样?”
她终于甩开了他的手,没有看他,大步往前走去。
她走得很快很快,几乎是要溺死在冷寂呼啸的风中,踩着软绵厚沉的雪,他也再没跟上来。
他这样被人捧着长大的少爷,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没了兴致,被激怒了,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方知漓踩在雪中,裤腿被雪浸湿,湿漉漉地黏着腿很不舒服——
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
只是她冷的小腿快要冻僵,低头的一瞬间,忽地有眼泪掉下来,砸进厚沉沉的雪中,很快久找不出痕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这么委屈,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走。
她迷路了。
她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
她不知道该去哪。
委屈像是一粒粒堆积的雪粒,厚厚堵在心里,堵住了四肢百骸的血液,堵住了呼吸,从而变成了湿哒哒的眼泪——
黑色的阴影接住了那一颗颗的可怜珍珠。
她撇开头,依旧倔强不可服软,执拗地要自己走,却被人攥住了手腕。
他脸色依旧很差,但这次的力道很大,没有让她成功挣脱,就这么阴沉沉地盯着她可怜兮兮的脸,还有那濡湿倔强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