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晚上他要在贺朗的病床前疯狂学习,不能在外人面前露怯。
他的爸爸和哥哥倒下了,但贺家还有他,贺家不能倒下。
这个凝聚爸爸心血的公司,绝不能倒下。
所以即便贺朗醒来的后果可能是被贺朗仇视一辈子,贺新同也不在意。
他只想要,这个爱他但爱得又不是那么多的男人快醒过来。
这个世界,他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上一次和林冕通话,还是他查到分数兴高采烈告诉林冕,他虽然以后不能和她同校,但他可以离她很近。
那时林冕已经很忙了,忙到隔着手机他也能听见那边不断呼唤林冕名字的声音。
可她还是愿意为他停下脚步,倾听他的心事。
那时贺新同没想到,这一通电话有一天会让他反复回想。
她是那样好,能为他停下脚步。
可他不能那么自私,总叫林冕将就他。
她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他一次次弯腰。
所以,就让他做个守护者吧。
看着她幸福,他也就幸福了。
这才是唯一能让贺新同品尝到幸福的方法。
明明嘴角是上扬的,可眼里却全是悲伤,贺新同没能骗住自己。
当眼泪划过嘴角,贺新同恍惚间知道眼泪原来是苦涩的。
一阵琴声响起,这是贺新同在林冕弹琴时录下的曲子并把它设置为来电铃声,这让他感觉林冕就在他身边。
不带一丝光彩的眼睛黯淡得吓人,贺新同打开翻盖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是“小冕”时,他一下坐直,什么颓废、沮丧不翼而飞。
他拉起衣服下摆把眼泪擦干,扯着嗓子调整了几下,就怕自己哭过的声音被听出来。
“喂,小贺,你今天看电视了吗?”
那边的背景音是那样噪杂,让本就失真几分的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可贺新同听得那样真切,没放过林冕说的每一个字。
“我看着呢,恭喜你小冕,当之无愧的冠军。”
那边却久久没有回应传来。
贺新同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是他说错了什么了吗?
果然,他做什么都做不好,就连嘴也是笨得要死,让林冕一直向下包容他。
就在贺新同想要道歉时,听筒那边终于传来声音。
“你……这是哭了吗?”
贺新同愣住,他确保自己没有发出任何让他暴露的声音,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才没有哭。”
这撒娇、明摆着的语气说出来让贺新同本人都觉得丢脸,羞意蔓延上他的身体,慢慢弓起背,想要让自己卷缩成一团。
“我们认识几年了啊?”
这还用数吗?
“六年”
“所以我很了解你啊。”
这几年里,贺新同成为她的同桌后就再也没变过了。
当贺新同信任她,把牵住自己命运的绳索交到林冕手上时,林冕就知道,这会是她一生的朋友。
所以她了解他,了解到可以轻而易举捕捉到他的情绪,他的谎言在她这里是永远也不能成立的。
贺新同抿嘴,在林冕面前,会第一个低下头的只会是他。
他也只会那样做。
那些向谁都不能提起的话,贺新同全说出来了。
那些情绪从来没有被压制过,胸腔里蔓延着的悲伤全部都倾斜出来,青春最后一场雨终于倾盆落下。
林冕耐心听着,没有打断贺新同。
当最后一字落下,林冕说了一句:“等我。”就挂断电话。
看着重新安静下来的手机,贺新同擦去眼泪,他重新站起来,回到病房。
贺朗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电视机开始重播今天的比赛,让贺新同没有生活在一个寂静的世界。
确保贺朗输的吊瓶里都是满满当当,护士也会在旁边随时照顾,贺新同走到这间病房自带的另外一间为病人家属准备的房间。
留给他脆弱的时间并不多,为了看林冕的比赛他已经堆了很多事了。
但在处理前,出于某处心理,贺新同把这里的地址发给林冕。
她那样忙,他真的可以等到她吗?
贺新同摇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甩出脑袋里。
在这样枯燥、一眼看不到的日子里,她带给了他无限期待。
不知过了多久,贺新同的眼皮不断闭上又睁开,他实在太困了,像有无数只手拉着他的脖子往下坠,让他得以进入美好无比的梦乡里。
终于,在贺新同的意志摇摇欲坠,手再也撑不住脑袋往下砸时,贺新同想,痛就痛吧,说不定这样还能让他清醒几分,继续看报表。
贺新同闭上眼睛,等待疼痛来临。
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脑袋,温热的触感贴在他的脸上。
好温暖啊。
“想睡就睡,不要硬撑。”
对上那双带着笑意的棕褐色眼睛,贺新同宕机了一下。
他站起来时没有平衡好,拉住桌子想要稳住身体时把桌上的东西都扫下桌了。
“嘭”
一页页文件漫天飞舞落下,像是按住卡带一样,如果是闲下来时看到说不定会生出站着欣赏的想法。
可现在不是这样的情况。
像一只落水小狗,那双墨黑色的眼睛一下就变得湿淋淋,倒显得有几分倔强。
像雨后打湿了芭蕉,混着一些泥土的气息,叫人一下想起了雨滴打在屋檐上时心痒痒想要触碰的心情。
谁想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丢脸啊?
贺新同低下头,不想看见林冕失望的眼神。
这样的他……会不会让她觉得有这样的朋友很丢脸啊?
“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控制不住自己,贺新同抬起头,只见林冕笑弯了眼,像那尖尖的月牙,一下勾起了他的嘴角,跟着笑起来。
贺新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只是看着她笑,他也想笑。
或许是因为笑容是可以传染的,又或许是她的每一分情绪都可以轻易拉扯他所有情绪。
林冕蹲下来,闭着眼睛捡文件,避免看到文件内容,贺新同有跟她说他现在每天都要处理很多文件。
她是记住了这些文件散落的位置的,捡得也快。
在捡下一张时,同样纤长却比林冕的手大了一圈的手阻止了林冕的动作。
“这些都是公司以前的文件,基本都可以在明面上查到,我用来学习的。”
这么大一个公司,不是什么都要贺朗来做的,只是一些文件和决策是避免不了的,作为眼下唯一能做主的人,贺新同需要学习的地方太多了。
都说实践是最好的老师,多翻阅以前的文件,看看之前是怎么解决的,思考哪些方面需要考虑,这是贺新同想到的最好办法。
林冕也就不避讳了,和贺新同一起捡文件,然后将其归纳。
看着这些看一整夜都看不完的报表,贺新同的眉毛皱成一团。
“这很难吗?”
看出贺新同的纠结,林冕问道。
“你知道的,我对数学就是没有天赋,对数字更不敏感,很多东西学得我头痛。”
回血镖终究会扎回来的,贺朗怕贺新同生出和贺瑜竞争的心思,故意引导贺新同让他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不知贺朗醒过来后会怎么想。
“我先给你整理,你把夜宵吃了休息一下吧。”
夜宵?
贺新同这才注意到林冕是带夜宵来的,放在进门的小茶几上。
隔着袋子也能感受到饺子热腾腾的温度。
一口咬下,是他喜欢吃的馅。
看着在灯下认真看文件整理的林冕,眉眼间只有专注,而不是他那样把眉毛皱得让他看起来又凶又冷酷。
真好看啊。
意识到这个念头时,贺新同愣住。
他总能对林冕不重样夸赞,耀眼的、可爱的、聪明的……可从来没有说过好看。
贺新同从来没有夸过任何人、事物好看。
他下意识认为对人表示好看过于肤浅,所以他一点也不愿把这个词往林冕身上套。
但现在,他下意识的想法打破了他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