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不假思索泵出的却又那样完美无缺,技术精湛得让人找不到扣分点。
游刃有余的控制力,是秦峪岷一直想要达到的, 却在林冕手下轻而易举实现。
复杂的旋律在她指下不再是艰难晦涩的, 而是随心所欲、充满生命力的。复杂至极的技巧被彻底融化为她手中挥舞的指挥棒,服务于纯粹的音乐本身。
很多人避免不了的匠气在她手下荡然无存,燃烧着熊熊大火的灵性扑面而来。
秦峪岷下意识看了一眼评委席,与之前他演奏时他们流露出的欣赏、赞同的表情截然不同。
往前倾的姿态是那样明显, 那副为音乐而痴的表情完全收敛不住。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吗?
就是他不需要看别人的反应,他也该知道的。
秦峪岷的灵魂在颤抖。
为她的音乐, 为她的天赋,为她的成长,而深深颤抖。
在他成长的时候,她却已经扎根土地, 成为参天大树了。她是他无法越过去的高山,她指尖的琴音是打破他沾沾自喜的最有利反击。
但是,她是林冕啊,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他惊疑的存在才对。
从一开始,他不就知道的吗,无论他如何用力追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横在他们之间的沟壑只会越来越深。
他只会被她远远甩在后面,不值得她回头看一眼。
当落下最后一个音符,大厅中只留下了寂静。
比之前更长久、更凝滞的寂静。
回过神的评委们不吝啬力气,用力鼓掌,他们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算是明白为什么她能小小年纪就闯出去到国外开独奏会了。
台下,秦志平不能保持平静,他的眼神死死盯住台上那个女孩。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名女孩,从儿子失利成为第二名时。
他对秦峪岷的嘱咐是,学习她,然后超过她。
而现在,他才懂得为什么秦峪岷会那样不顾一切的追逐。
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靠学习模仿就能超过她的呢?
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实力,在他的轻视下是那样沉重。
沉重到他快要喘不过气。
原来,他儿子一直追逐,一直想要超过的人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吗?
那彼时他那些鼓励、讽刺,不都成为永久不会被拔出的刺扎进了秦峪岷心脏了吗。
如果,如果……能早知道她是这样一个人,秦志平绝对不会放任秦峪岷去接触林冕。
他的儿子无疑是个天才,可是当从小就受尽赞扬的人碰上了那片会遮挡住他眼的参天大树时,自毁也不会让人难以理解。
无论再怎么希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秦志平也是爱着秦峪岷的。
看他从小小一团,到蹒跚学步,到第一次按下琴键时开心的表情,他统统都能想起。
那是什么蒙蔽了他的眼睛呢?
不甘压过了他对孩子的爱,他要的是秦峪岷能够走好他安排好的每一步路,在符合他内心的标准之前,秦峪岷只能在国内打转,这是他一直以为对他儿子最好的方式。
他以前想,他这是在保护秦峪岷,如果过早意识到自己和更天才的人之间的差距,那他的钢琴路或许就要中断了。
可他没想到,秦峪岷可比他想得要坚强多了。
林冕是他没想到的变数,他从来没有想过国内也会出现这样有天赋的小孩,也没想到秦峪岷会过早遇到这样的情况。
时代变了。
墨守成规只会被年轻人嘲笑的,秦志平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他为林冕献上掌声,也为他的儿子献上掌声。
秦峪岷不再是他眼里那小小的、练琴练久了会哭的团子,而是痛了也不会哭的少年了。
“你太厉害了。”
当林冕走下台时,站在帷幕后面的秦峪岷拉住林冕的手对她称赞。
林冕有些惊讶,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任由对方拉着她走。
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的身影,林冕却开始走神。
他这是愿意理她了吗?
她还以为他这辈子是不打算再和她说一句话了呢,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了吗?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林冕回神,只见对方挑高眉毛看着她,那过于瘦削的脸颊上却透着健康的红晕。
“一直听着呢。”
她想哄人的时候是很能哄得住的,有些东西不会随时间流逝就改变的。
秦峪岷当然知道她压根没听,他抿嘴把话又说了一遍。
“我说,能不能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你不在沪市生活吧,那我能不能在你有空的时候来看你呢?”
他越说越小声,看起来没底气极了。
林冕握住秦峪岷的手,“那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当然,笨蛋。”
林冕眼睛一亮,把电话、家里的地址都说了,就差把自己的银行卡账号也跟秦峪岷说了。
他认真记下,将这来之不易的纸条妥善放到西装口袋里。
他会不厌其烦地,一遍、两遍……无数遍拨响她的电话。
这份重新开花的盆栽,他会永远记得为它浇水。
最终结果是没有悬念的,在升组前的最后一次比赛里,秦峪岷再一次没有拿到冠军。
但拿到冠军的那个人,是他惦念了五年的朋友。
秦峪岷没有遗憾了,下一次同组比赛又得等好几年了,但起码这次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差距了,他会毫不迟疑地继续往前跑,不让自己被她甩下太多。
面对爸爸迟来的歉意,秦峪岷摇摇头,笑着说道:“爸爸也知道我现在有多坚强了吧,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请您让我继续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吧。我会继续追逐她的,这是我的幸运。”
有一个可以追逐的对手,是他的幸运。
只要沿着她的那条路走,他即便追不上她,也会在她想停下来往后看的时候,还能让她看见。
看着奖杯,李知远说了一连串夸奖林冕的话。
林冕没想到她的老师会因为她拿到这个含金量大不如以前拿过的奖高兴成这样。
“这个奖有什么特殊的吗?”
和小时候一样,有疑问时林冕还是会直接问出来。
“不,它没什么特殊的。”
仔细擦拭着奖杯的动作和这话完全不符。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林冕选择将奖杯留在李知远家。
她一向是大方的。
在林冕走后,李知远将奖杯小心放在书房最高的架子上。
其实早该释怀了不是吗?
他们现在已经成为了朋友,没必要让下一辈的人继续延续这份偏执的关系。
回想起今天去找林冕时看到的其乐融融那一幕,李知远轻轻吐出一口气。
偏执的只有他自己,而这份奖杯也算是为他那份偏执画下了句号。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林冕没怎么休息就辗转到这次集训的地点。
事实上,她算得上是最后一个来的,已经落下不少课了。
可李文早就有所准备,他把所有资料都准备了两份,递给林冕的动作是那样云淡风轻,一点也看不出他每晚都要熬夜为她抄写笔记的样子。
林冕拿到的那份笔记,是李文用了最认真的态度摘抄的,每一个字都写得那样用力,手指附上去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纸面上字的凹陷的。
“李文,谢谢你,帮我大忙了,等集训结束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我只是想再记一遍而已,不要感到负担。”
他只是不想要她错过这些名师的倾囊相授,免得考场上万一遇到相似的题却因为错过课做不出来的话也太可惜了吧。
“不,你这帮了我大忙了,有什么问题的话也尽管找我吧,我能解决的一定帮你。”
什么啊,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种承诺怎么可以这样随便许诺啊,他做的这些又不算什么,真是个傻瓜。
但是,听到林冕这样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李文心里是雀跃的,白皙耳朵上染上的红意暴露了他。
他真的很期待,接下来能够和她一起上课。
就跟做梦一样。
第54章
事实上, 在集训队里林冕不需要任何人担忧她的生活。
虽然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不缺人照顾,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自理能力,相反, 她很会照顾自己。
曾经怎么也绑不好的头发,在国外生活时没人会像妈妈、姐姐那样拿起梳子轻柔为她扎头发, 林冕已经学会了怎么快速扎头发。
她不是学不会, 只是贪恋那双温暖干燥的手抚过她头顶的感觉。
跟着大家一起吃大锅菜, 虽然味道不如家里阿姨做的,但这样边讨论边吃饭的经历对林冕来说也很新奇。
只是当旁边同学讨论今年买一只猪需要多少钱时, 林冕说成了买一头牛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