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予白这才正眼看向他,眉梢微挑。
“不过是一时的搭档而已,结束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结束后会怎样,”商敬臣推了推眼镜,不紧不慢地笑了,“周生又怎么知道呢?”
周予白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那双向来慵懒的丹凤眼此刻透出几分寒意。
得罪周氏并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换做以前的商敬臣,绝不会做出如此决策。他如今的地位都是自己一手打拼出来的,在港城商业圈里长袖善舞,向来极少正面得罪人,尤其是为了私事。
可是今晚,他破例了。
他站得笔直,语气不卑不亢,眼神与之对峙,像是早就想清楚了一切。
商敬臣走向孟逐,鼓掌道:“你打得很好,就差最后一球了。”
孟逐回头看他,眸光亮亮的,唇角微扬:“你教得好。”
但这个“教”字,却让商敬臣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刚才的画面——周予白从身后拥抱着她,手把手指导的那一幕。他笑意一滞,没有回答,只是虚虚地伸手揽过孟逐。
“来,让我们一起拿下胜利。”
他其实和孟逐隔着一个极为绅士的距离,因此孟逐并无所觉,答应得很是自然。但从身后的角度看去,商敬臣就像是在重现刚才周予白的动作一样,揽着孟逐的腰肢,贴身为她调整姿势。
这在周予白眼里,无疑是挑衅。
最拙劣却也最有效的挑衅。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拇指指甲在唇边虚咬着,眯起那双狐狸般的丹凤眼。被激起的情绪没有让他愤怒,反而令他不觉笑了起来,只是没有半分愉悦的意味。
9号球的位置极为刁钻,隔着整张球桌。想一击致胜,不仅力道要足,还得控制好角度和精准度,对一个新手而言几近苛刻。商敬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别担心。”孟逐忽然开口。
商敬臣看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孟逐感觉到他在身后的沉默,主动转过头说:“我们已经尽了一切可能的努力,如果失败,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她顿了顿,眼神清澈而坚定,“尽人事,听天命。”
“所以,相信我吧。”
半晌,商敬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忽然像被无形的手揉皱。这种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他不自觉地退开几步,视野逐渐扩大。头顶的灯光洒下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晕,整个人都在熠熠生辉,宛如整场表演的主角。
那一瞬间,商敬臣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台面上,孟逐的眼睛如鹰隼般锁定住白球,她深吸一口气,脑中反复放映着刚才的手感和周予白指导过的动作,肌肉在出杆的瞬间绷紧,快如闪电的一击。
白球擦着球桌表面急奔而出,直直撞上9号球。只听“咚”的一声,9号球猛地冲向远端桌角,却在临近袋口的一刹那偏了一点,重重撞在壁沿。
全场屏息。
只见9号球在壁角与台边间来回弹了两次,速度慢了下来,像要停住。
就在众人以为它要错失袋口、遗憾告终时,它竟缓缓转动着,好似被谁推了一把,缓缓滚入左上角的袋口。
“咚。”
那一声清脆落袋,像打破沉默的锣响。
片刻的寂静后,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与掌声,几乎要将大厅掀翻。
胜利最终由孟逐和
商敬臣拿下!
最后一球实在惊险又精彩,陈执年也输得心服口服,率先鼓掌上前祝贺。梁晏心也走过来,真诚地鼓掌道:“你打得真好,非常精彩。”
孟逐回以笑意,感谢她的祝贺。
此刻她整个人被胜利的光辉笼罩着,微喘着气,却神采熠熠。
掌声未歇,她不经意地抬起头,只一眼就看见站在远处的周予白。
他孤身一人,立在喧嚣的人群之外。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歪头看过来,朝她晃了晃手,像打招呼,风流倜傥得勾人心魄。
众人的鲜花和簇拥中,他们两人在悄悄对望,仿佛世界只剩下彼此。
“来来来,Judy小姐,我给你把皇冠拿来!”陈执年说着,正准备走向台前奖品台,却听到身后那道女声唤住了他。
“陈生,我可以换一个奖品吗?”
“嗯?”陈执年顿住脚步,转头看她。
这么漂亮的皇冠,竟然还有女孩子不爱?那她之前奋力击球,是为了什么?
孟逐走到台前,越过那顶水晶皇冠,伸手拿起一只旁边不起眼的丝绒礼盒。
盒身是深蓝色,低调而雅致,打开后是一对白金打造的菱形袖扣,镶嵌着马眼型切割的钻石——修长、利落,低调又奢华,极适合绅士着装时佩戴。
“我可以拿这个吗?”她认真问。
陈执年顿时恍然大悟,想起刚才台球桌前的那一幕,眼里闪过一抹调笑:“哦,原来佳人如此努力,竟然是为了……当然可以,你是胜者,想要什么都行。”
周予白在不远处看得意外。他之前以为她是为了那顶皇冠,原来是为了那对袖扣?他走上前,却正好看见孟逐将礼品盒递给了商敬臣。
“敬臣,这是给你的礼物。”
商敬臣怔住,显然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
“你应该给自己挑一件。虽然是我们组队比赛,你不用……”
“不哦,”孟逐微笑着打断他,“我本来就是为了这对袖扣才想赢的。”
她抬头认真看他,郑重道:“你帮我太多了,这个礼物,是我对你的感谢。而且……挺有意义的吧?是我们一起赢来的。”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很亮,商敬臣感觉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柔软又晃动。
他很轻地笑了笑,缓缓伸手接过那只袖扣盒子。
“那我就收下了。”他说,“谢谢你,Judy。”
*
台球赛的高潮落幕,人群渐次散去。
梁晏心四下寻找了一圈,始终没见到周予白的身影。最后她上了楼,推开通往天台的门。
澳岛冬夜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得她眼睛一眯,长发也被吹得扬起。
天台四下无人,只有一道人影倚在围栏边,立在寒意与霓光之间。
夜色深蓝,远山如墨。山下灯火交错,酒店林立,宛如金色织毯铺展开来。而在这繁华中央,周予白独自站着,像一滴未溶的墨,在纸面上固执地停留。
“你怎么躲到这来了。”梁晏心走近,声音在风中有些轻。
周予白转过身,见是她,眼中并无波动,只淡淡扫了一眼。他叼着一根细烟,唇线抿成一缕,兴致缺缺的样子。
“给我一根。”梁晏心伸手。
他从内袋里掏出一盒烟,弹出一根女士烟递给她。那是细支烟身,混着些沉香条,火苗点上去时,香味温和地化开。
周予白低头点火,风大,他手掌护着火光。梁晏心俯身凑近,两人距离极近,却都神色如常。
他们就这样站着,靠在天台一角,并肩抽烟。
身后是热闹会场,身前是辽阔夜色。
“怎么,不高兴了?”梁晏心语气轻缓,眸光落在他微敛的睫毛上,“虽然没赢,但皇冠还是到手了。我替晏茵谢谢你。”
晏茵是她的妹妹,如今正在法国攻读珠宝设计,那顶奢华皇冠是为她赢的。若不是她在电话那头吵着要,梁晏心也不会专程请周予白出手,为了区区一个奖品陪人打这种局。
周予白没什么回应,只是轻轻吐出一口烟。
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他们所在的是三楼天台,而二楼的天台连着主厅,因此面积更大。从上往下看去,是一群港城的年轻名媛端着香槟,在外面闲聊着。
她们话题跳得飞快,从圣诞限量包聊到马尔代夫的私人海滩,又谈起最近的情感状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梁晏心靠在栏杆边,看着下面那群穿着露背礼裙、笑容天真的小姑娘,缓缓吐出一口烟。
“真是羡慕这些小姑娘,活得像未落地咁,无忧无虑。”
她语气轻淡,却有种掩不住的疲惫。
作为梁家的大小姐,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纯粹的闲暇了。她需要负责梁家的事业,甚至包括为家族物色合适的联姻对象,让梁家变得更加强大。
“晏心姐,这种话说多了,就真的显老了。”
梁晏心失笑,侧头看了他一眼,“开始调侃我了?我还没说你呢,今天是怎么回事?”
周予白佯装不知她在说什么,没有回应。
恰好,楼下也开始聊起今天的八卦。
“今天周生带来的女人是谁啊?你见过没?”
“没有啊,圈里从没见过这个人。而且看她那件裙的design,不像是今季新款……”
“嗯嗯,不过那张脸倒是确实有几分姿色。”
“冇两分姿色,能让周生带出来?”
梁晏心调侃地瞥了周予白一眼:“呵,看来成为周生的女伴,都成了港城的颜值标准了。那以后我能不能也当一次?”
“晏心姐恐怕不想当我的女伴吧?”周予白挑眉,“你让大哥怎么想?”
“……”
想到谭隐,梁晏心眉心立刻收紧,没再说话,只低头抽了几口烟,指尖烟灰悄然坠落。
楼下的议论还在继续。
“不过那个女人怎么后来又搭上商生了啊?还是在周生的眼皮子底下,够胆的!”
“够胆点才能攀高枝来参加这种派对啊。在我看来,她倒是几醒目的,很识做。(很聪明,很识时务)”
“什么意思?”
“你想想看,周生是什么身份?周家能让他娶一个普通人?而商生不一样,NewMoney,他选老婆没准真能看中她。你没看到她赢了奖品之后直接送给他?不就是示好?”
“哎哟,你这么一说我懂了!果然是有手段的。”
梁晏心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立刻转头看向周予白。只见他表面上神情如常,但眉头已经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