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结束了,你别站这儿,去床上躺着。”
他说完,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老毛病,面色有些僵硬。
姜知月被他命令式的口吻噎了下,一口气咽不下去,站在原地好久,带着情绪吐出一句,“你现在装模作样事事周全给谁看呢,以为这样就能把以前的事全混过去?”
罗德里克静静看着她羞愠的脸,良久开口,“我以前是假意对你好么。”
从来都是一样的,哪里来的装模作样。
姜知月被他堵了一道,张张唇,有点不甘心地还想说什么,忽然听他先开了口。
“抱歉,”他低声,“刚才态度不好。”
他眉眼染着灯光温和的暖黄,看起来都不像他了,语气也缓下来,“你先去休息,我把剩下的处理完,下次帮忙之前,我会先问你,好吗?”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
姜知月像个讪讪收回武器的士兵,脾气没有发泄的理由,她熄火一般,转身,迅速回到床上将自己裹起来,盖住心里隐秘的莫名与无所适从。
后续几天姜知月一直住在医院。
无论是铂翡还是阿盖尔方,对这次她受的工伤都十分重视,该给的赔偿和欠礼一分都没有少,铂翡更是给她批了两周带薪假期,让她暂时不要操心工作,先把身体养好。姜知月的确一天比一天好,头疼头晕犯恶心的症状在慢慢减轻,在病房待得无聊,她要去楼下的花园里转转。
罗德里克跟在她身后。
住院部下面的花园里有不少人,很多都是家人或护工陪同患者一起来透透气,年底的澳大利亚正属炎热的夏季,姜知月上身的病号服是短袖,罗德里克看她细瘦的胳膊,觉得这件已经是小号的衣服,在她身上穿着还是显得空荡。
路两边的蓝花楹开得茂盛,枝头缀满花瓣,像一片片渲染的紫蓝色的云。
姜知月从地上捡起来一朵花瓣,闻了闻,又用手机镜头对着树上的一簇簇放大,拍照。
腰上突然横过来两只手臂,牢牢收紧的同时,温热的胸膛靠在她的后背。
镜头里的花簇一晃,手指不小心点到拍摄键,定格下模糊凌乱的一张。
耳侧是罗德里克的呼吸声,起伏间,她的心跳也在逐渐加速。
“知月,”他低声呢喃她的名字,在白皙的脖颈留下若有若无的轻吻,“我很想你。”
“这两个月你有没有想过我?”
他见她不说话,有点不安,又有点不想听到答案了,沉默好久,还是不甘心地说,“一丝也行。”
他低哑的嗓音就这样钻进她不设防的心脏。姜知月各种情感交织,很复杂,胸腔被填得有些满,不知从哪抹情绪开始处理,只有挣着想从他怀里脱出。
罗德里克手臂却收得更紧。
姜知月快要喘不过气,心一硬,“罗德里克,松手。”
他一动不动,她就继续说,“我没有允许你可以抱我。你这个样子,我很不喜欢。”
她能感觉到他呼吸急促了一下,喷洒在她耳后的气息重了一瞬。
然后,他缓缓地松开手。
姜知月依旧背对着他,平复胸口的跳动,没有回头看他的神色。
良久,她开口,说在这里待一周了,她该回去了。
受伤这件事没能瞒得过父母,但她把症状说得很轻,只是小磕小碰,一点也不严重。要不是办签证的时间太久,恐怕父母得知消息就会赶来。
现在同事们也都完成工作回去了,还剩一周的假期,她也想回国,在自己的小屋里静静待几天。
罗德里克沉默,但也知道,他们终究不会一直待在这儿。
“你也回去吧,”不等他开口,她又说,“整个集团一周堆积下来要处理的事应该很多。”
期间Blythe不止一次联系罗德里克,虽然他有尽量避开,但姜知月还是知道了。
或者,这对她而来是个太合适的借口。
罗德里克一时没说话。他盯着她,许久,说那先把她送回国。
“不用,我自己订航班回去。”
已经让步的罗德里克不再妥协,“我说了,送你回去。”
姜知月张张唇,最终,没有再跟他争执。
从南半球飞回北半球,落地沪城,再坐车一路回到小区。
汽车停在楼栋前,司机负责提着行李,把东西送到家门口后,他识趣地先乘电梯下去。
“我到了,”姜知月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声音很低,“你走吧。”
她说着,也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去解锁。
罗德里克喉结一滚,握住她的手腕。
“我之后还能来找你吗?”
第54章
握住她手腕的掌心是滚烫的,烫得姜知月心尖发热。
当自己的伤口慢慢结疤,她开始能感受到罗德里克的情绪,这些共感的酸涩淌进她的心里,就好像她才是这些情绪真正的承受者。
她唾弃如此与他共情的自己,人怎能如此心软,连丁点原则都不讲。
“你先回去工作,”她用另一只空的手推掉他的手,“等一切忙完再说。”
她用指纹快速解了锁,拉着行李箱进了屋,很快把他隔绝在门板之外。
周围漆黑且寂静,姜知月背靠着门,望着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门外许久没有动静,她过了好久好久,回头看,走廊的灯黑着,他应该已经走了。
休息了一周之后,姜知月重返铂翡。
同事纷纷对她表示客气的问候,姜知月感谢大家的关心,笑着说自己现在满血复活。
“知月,你几号回来的?”茶水厅里,冯鹤站在她旁边,“我以为你要在那儿住上十天半个月。”
“又没缺胳膊少腿,哪那么夸张。”姜知月浅浅一笑。
“你这么想,但恐怕有人不会放心吧,”冯鹤看着她,话里有话,“那位先生赶来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他担心不已的样子,只要有他在,谁都没机会进去看你。”
姜知月当然她说的是谁,褐色的咖啡液一点点填满瓷杯,她低头,没有说话。
“我听别人喊他卡斯德伊先生,所以他根本不姓顾,先前编个降低职位的假身份来,完全是奔你来的吧?”冯鹤思路很清晰,越问越一阵见血,“他就是你说过的前男友,是不是?”
姜知月无奈承认。
“之前瞒着,是觉得我和他差距挺大,没必要让别人知道说闲话,你现在知道了,记得别告诉其他人。”
冯鹤点点头,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别人都怕得罪他,你竟然敢不给他名分,重点是即使这样,他还不肯放手,”冯鹤咂摸着,“我不是说一定要对这些男人的爱意感恩戴德啊,我的意思是,他既然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对你应该是认真的,如果你也对他还有点感情,要不要再试试看?”
姜知月沉默喝着咖啡,一时没有说话。
冯鹤不会过多干涉别人的私事,说完这句话后,没再多言,两人歇了一会儿,继续回工位上干活。
下班之后,姜知月从公司大门走出来,发现罗德里克惯用的那辆车停在路边。
她停下脚步,看见司机降下半截车窗看见她后,将车缓缓移到人少的小道。
旁边的同事在喊知月,知月跟他们说今天不参与聚餐,待他们走后,这才踏着雪,走到车前。
罗德里克在后座,看见她,说外面冷,先上车来。
姜知月站了片刻,终究还是上了车。
“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罗德里克看到她眼睫上的雪粒,示意司机调高空调温度。
“欧洲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就过来找你,”他盯着她的眼睛,眸底深沉的情绪在微涌,“你没有说不许。”
言下之意,他没有违约。
姜知月和他对视着,半晌,她回过头,望着外头的雪,黑睫眨了眨,没有说话。
罗德里克便让司机开车,去餐厅。
菜是提前订好的,都是姜知月喜欢的口味。他们吃得很安静,就如今日下着的静谧的雪。
晚饭结束后,外面的雪已经停了。
沪城的雪天并不多,即使下雪,也不会很大。饭后犯饱,姜知月和罗德里克去附近的公园里随便走走。
不深的脚印,一对一对,浮现在鞋底下,在湖边描摹出一个半圆。
姜知月低头看着脚尖,忽然听见罗德里克问,“怎么这么快又回去工作了?”
“刚好过去一周,今天是返工第一天。”她回。
他默了默,“今早沪城大雪,通勤有风险,不如多休息一天。”
姜知月蹙眉,“我乐意。”
她语气里有了小情绪,罗德里克不再说什么。
又是一路沉默。
姜知月有时候会因为与人交流中这种找不到话题的沉默兀自尴尬,而对于此刻,除了这个原因,她还在想,是不是刚才那段对话,自己说话有点冲了。
她两次偷瞄身边的男人,只看见他黑色围巾上沾着的雪,还有冷邃立体的侧脸。
将脚下的小石子踢到一边,她看着新凹出来的小雪坑,突然冒出来一句,“上次看雪的时候,我还在伦敦。”
说完,她抿了下唇,不知为何有点紧张。
“是么,”罗德里克接过了她的话,淡然地说,“我很久没去那里了。”
“难怪,雾桥街那里的住处没人打理,院子的雪快堆到膝盖了。”
姜知月说完,才真发现,这次说了一些不该提的东西。
“......我没有特意去,”她躲避罗德里克看过来的目光,“上次出差,碰巧经过。”
罗德里克许久才收回目光,缓缓从鼻息里透出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