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梳妆台边坐了好一会儿,她捂住脸,好半天才缓过来。
虽然培训这件事子虚乌有,但她也没有打算这两个月就这样无所事事浪费掉,既然会待在欧洲,那她就充分利用起这段时间,在网上搜寻各种品牌珠宝展的时间和地点,包括一些艺术文物展、以及探访师兄师姐的实操工作坊。
罗德里克没限制她自由出行,问过她要去哪儿,出门工作时让她同坐一辆车,如遇不顺路,会单独派人送她。
姜知月连续两天往巴黎市区跑,她本来觉得这样挺好,但第二天无意中发现周围有个比较眼熟的面孔。
她仔细回想,好像在霍尔迪城堡见过。
于是她留了个心眼,进了奥赛博物馆,里面人比较多,那人似乎一直跟着她,但也很警惕,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存在。
姜知月用了好久才隐隐确定,这大概是罗德里克派的人。
下午回了霍尔迪,罗德里克不在。
他是傍晚回来的,厨房做好了菜,两人在一楼用餐。
姜知月没忍住,问了他派人跟着自己的事。
“为什么要时刻监视我?”
罗德里克看她面色忿忿,缓声,“没有要监视你,Phoebe,让她跟着只是为了保障你的安全,你知道的,这边治安比不得中国。”
姜知月不由想起那些街边的流民,还有晚间易发的抢劫盗窃案。
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但姜知月一想到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做这些安排,就有点不爽。
这气有点发泄不出来。
她咬咬唇,不说话了,埋头舀了一勺松露奶油汤。
罗德里克察觉到她封闭起来的情绪。
姜知月没打算开口了,她准备再摄入一点米饭就结束这顿晚餐。
可罗德里克起身,不急不缓坐到她的身边。
感受到他身上松木香和难以忽略的男性荷尔蒙,姜知月身子不由自主绷紧几分,但表面仍不动声色,将手里的刀叉换成银勺。
“Phoebe,”罗德里克开口,低声,“你在想什么,可以跟我说。”
“别总不跟我讲话。”
姜知月握住银勺的动作微顿。
“给你配了司机和私保,以后你去哪里都可以,我请了做中餐的厨师,你有什么喜欢的菜都告诉他,”他嗓音低缓,目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又道,“之后关于你的决定,都先跟你说,好不好?”
他语气耐心,夹杂着令人沉溺的温柔。姜知月一时有点不知作何反应,扭头,愣愣看向他。
男人眼里盛着的情愫不浅,不遮不掩撞进她的眼底,她宛如被海水猝不及防打湿的岸边人。
从他瞳孔里的世界回过神来,姜知月稍显慌乱地移开视线,“......你怎么突然说这些?”
她扭头时,发梢不自知扫过他的下颌。
罗德里克注视着稍显局促的女孩,喉结微微上下滚动,克制心间的痒意,“因为你不开心。”
哗啦,沙滩出现一道裂缝,海水快要渗进去。
姜知月很快填补好这道裂痕,沉沙之下的那颗种子不可以重见天日。
“真让人意外。”良久,她说了这么一句。
尽管这样的改变,并不能动摇他们之间最根本的死循环。
罗德里克看到她面色没有先前那样紧绷,眉头舒展了些。
他不是没发现,雷妮娜号那些天的Phoebe更生动,脸上的笑意也更多,他想留住的是那样的Phoebe。这几天他在思考,或许曾经他习以为常的处事方式并不适用于她,毕竟她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生意上的对家。
“你也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他离得有点近,气息扫过她的耳朵,像低声呢喃情话。
姜知月耳边泛红,想挪动身子,往边上一点。
雷蒙管家在这时候走进餐厅,他身后跟着的侍者上前,将餐后甜点摆上。
姜知月离罗德里克远了一点,她拾起甜品叉,在蒙布朗的塔尖尖上挖了一勺。
“Phoebe小姐,”站在一旁的雷蒙老管家忍不住出声,面色带一丝古板的严肃,“按由简到繁的惯例,您应在品尝布丁后再享用蒙布朗。”
姜知月微怔,还未出声,便听罗德里克开口,“她不需要遵循这些规矩。”
怕她误会,他又低下头和她解释,“这些是从旧贵族沿习下来的餐饮习惯,你感兴趣可以试试,不喜欢就当没听见,不用让这些变成用餐的枷锁。”
欧洲中世纪贵族有成体系的礼仪文化,雷蒙从上世纪起便是这座古老城堡的管家,于他而言,此类礼仪制度自然牢记于心且深刻遵循。
罗德里克的性格里有藐视规矩这一面一点儿也不奇怪。姜知月见老管家因先生形容这些礼仪为枷锁而气歪了鼻,抱歉朝他笑笑。
这杀伤力对于老人家而言,大概等同于她外婆听人说过年没必要吃团圆饭吧。
可她不愿意改咯,我行我素地尝几小口,再挖一勺布丁,放下餐具。
甜点热量太高,不能多吃。
饭后,她和先前给自己送花的小女孩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她的爸爸在马场干活,妈妈是园里的花匠。
天色暗下来,她回了房间。
洗了一个热水澡,她从浴室出来,擦头发的时候看见沙发背上还搭着罗德里克那晚给她的西装外套。
这两天她其实也看到了,只是选择性无视。现在想想还是尽快还回去。知道罗德里克有专门负责衣物打理的侍从,但姜知月初来乍到,不熟悉应该送到哪儿去。他的房间也在这层楼,她想,直接送过去好了。
吹干头发后,她拿起外套,关上房门,在铺满暗红色地毯的走廊里前行。
轻敲两下他房间的门,无人应,她加重力道。
还是没动静。
行吧,姜知月握上门把,发现房门可以打开。
她打算把外套随便扔沙发或是床上就离开。
原本以为自己的那间房已经很宽敞了,但罗德里克这里却是她的两三倍。软装风格也不尽相同,酒柜是暗红实木,墙面有精致的浮雕,整体色调偏暗,但不影响感官上的奢华。
她走到沙发前,将衣服简单叠了两下放在上面。转身的时候,忽然看见原木茶几上放着几分文件。
姜知月没有打探机密的闲心,但最上面一份文件上的几个标题大字,显示就是和她爸爸公司的订单交易细节合同。
她脚步停下,凝视着这份文件,挣扎片刻,还是拿起来,打开。
第一批电子产品的交货截止时间在八月底,爸爸不是贪功冒进之人,饶是知晓松梵实力雄厚,但还是保留了第一次合作的谨慎,这批订单数量不算太多,长期合作也没有签,大概是想通过这次先试试水。
姜知月蹲在茶几和沙发之间的过道里,一边翻阅一边思考。
“在看什么?”
头顶突然响起的低沉男声,姜知月吓了一大跳,抬头看到罗德里克,脚下一软,竟一屁股跌在地上。
罗德里克身上穿着浴袍,颈间搭着浴巾,金色的头发还在滴水。
看她手向后撑着地,一副吓懵又心虚的模样,他笑了下,俯身将人抱起来,放沙发上。
她应该是刚吹完头,发尾还有一点润,罗德里克理了理乌黑的长发,闻到她身上澄澈的清香,没忍住,揉了揉她的头。
“之间是谁和我约法三章,晚上防贼似的反锁门,”他慢条斯理说着,看她脸色慢慢变红,“怎么到我这儿就能随便乱闯了?”
姜知月知道自己理亏。
理亏的人词穷,也不好发脾气。
“......我只是来还外套,”她指了下那件西装,小声,“然后,不小心看到了这份文件。”
罗德里克闲闲地坐她旁边,手臂搭在沙发背上,他藏着笑意听她狡辩的样子,让她不安又局促,所以又抢着开口,“你就当我也是我爸公司的一员,审核一下合同也没什么吧?我没看其他的。”
罗德里克静静注视着她,姜知月被盯得心里没底。平日里再怎么呛那也是私下的关系,这次不论怎么说,是她偷看了文件,她不知道有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
就在她垂眸害怕的时候,听到他开口。
“下不为例。”
姜知月暗自松了口气。
“放心,”她穿好刚才弄乱的拖鞋,站起身,“下次不会来了。”
她说完就要离开。在跨过他两腿的时候,她又停顿住,有点为难地咬唇,还是横下心做出决定。
“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罗德里克坐在原位,慢悠悠仰头,“商量什么?”
姜知月深吸一口气,“这次和我爸的合作,是出于特殊原因。我知道你家族旗下产业多,就算是松梵这样从外面收购的公司,也不缺跟我爸的这份海外订单。所以等这次合作期结束之后,不要续签了行不行?”
下了好大的决心,绕这么大圈就是为了说这个。
罗德里克面色微淡,“倘若合作得不错,何必取消。”
“你又不是非这份订单不可,”姜知月为了说服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我们中国人一向认为,和亲戚或者关系好的朋友最好不要扯上金钱交易,这样容易闹矛盾。你跟我不是要谈......谈感情吗,要谈感情就不要谈钱。”
其实她私心想减少和罗德里克的牵扯,只有爸爸不再和这边合作,才能没有被他制衡的后顾之忧。
毕竟一叶小船怎么能抵挡巨轮掀起的风浪。
罗德里克抬眉,眼眸里藏着淡淡笑意与探究。
他何尝读不出她的小心思。
“这事儿是松梵在负责,你跟我说没用。”
姜知月被他踢足球的话术惹得微恼,将文件拿起来按在他胸口,“合同都在你这儿呢!卡斯德伊先生,您这点儿话语权都没有,谁信啊?”
她像一只炸毛的兔子。罗德里克被逗笑。
姜知月感觉到手掌处传来震响,低头一看,她拿着文件的手抵着他的胸膛,刚才动作急了点儿,他深蓝色浴袍被弄松,胸口处的皮肤显露出来。
她耳根一烫,赶紧松手,文件落进沙发缝隙。
在他的灼灼注视下,她难掩局促,小声催促,“你到底答不答应?”
罗德里克端详着她粉里透红的脸颊,微一勾唇,“你刚才说,要谈感情不谈钱。”
姜知月低头,懊恼地咬住唇。
他没打算放过她,继续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你知道,谈判需要交换东西。”
她垂着眸,“你想交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