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皙的眼瞳在一点点聚焦,人彻底醒了。
两人对视着,姜皙脑中一片空白。
这竟是他第一次,说我喜欢你。
她的一颗心没了半点声音,茫茫寂静许久后,突然回血,在身体里到处乱撞,力量大到要把那座高墙上的裂纹全部撞开撞碎。
她很慌,下一秒,成倍的理智压抑过来。
又要被他骗了。
如果喜欢,怎会忘记?
“你喜欢我什么?你都不了解现在的我,不知道我的过去,我也没心思讲给你了解。再说,你搞得清楚愧疚或喜欢吗?”
许城被问得愣了下。
他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过来的,一直想知道,可她总不肯讲。他于是总去猜。很多个夜晚,在大楼梯下的车内,他家空寂的客厅,他都在猜想。
从江州到江城,从威北到云西,从梁城到奚市……她辗转这么多地方,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伤害……她怎么面对的?
这些总不可抑制在他思绪里辗转,他疯了般想知道。
但……
“跟这些没关系,姜皙。”他嗓音低沉,“因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每天都,好想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想,像不正常,疯了一样。”
“杜宇康跟杨苏求婚那天,你明明就站在我旁边。可那时我很想你……今天站在你家门口,敲门前,明明就跟你隔着一扇门,我还是很想你。我刚才回到家,坐在家里,想你想得——”
心都疼了。
“路过一家花店,我想的是你;看到白裙子,我想的是你;小江给我一包零食,我想的还是你。待在你家楼下,我就想你今天会不会路过。
我不仅想你这个人,我还疯了一样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心里都在想什么。开心还是不开心,有没有偶尔也……”
他牙齿打了个颤,克制着汹涌到了嘴边的情绪,“会想我……”
“你非说这是愧疚,愧疚会让我开着车看到路边的招贴画都想起你吗?”
他心在颤:“这要不算喜欢,那什么才算?”
他这段话,像是从高高的山坡上滚下来的无数巨石,接二连三地砸在她心鼓上,震荡,巨颤,砰砰作响。
姜皙的神思都被擂得晃动起来。
她的手藏在被子里,紧紧掐着膝盖。
她看见自己的心在酸楚地哭泣,泪流满面。
可她终究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轻声:“你想要我给你什么回应?”
“就……真实反应。”
姜皙望着他,很轻地摇了摇头,话却是说不出口。
许城心就一沉。
他竭力笑了下,像要碎了:“我完全没有奢望,凭着道歉或表白,就改变什么。我甚至觉得说这些,有点冒犯你。我就想让你知道,姜皙,你有多好。有人,在一直想念你。”
她紧咬着唇,缩在被中抱紧自己,不让他察觉她在剧烈打抖。
而许城看着她,目光锁定,像有千钧力量,他突然一大步上前跪到沙发边,紧紧抱住团在薄被中的姜皙。
姜皙浑身发颤,心想挣扎身体却没动作;男人的拥抱很紧很紧!
他双臂不断收紧,汹涌的感情在他的拥抱里奔流。
姜皙任他抱着,止不住浑身战栗。
“我先走了,你好好睡觉。”许城仍紧抱着她,在她耳后颤声。
“嗯。”
“把门锁好。”
“嗯。”
“晚安。”
“嗯。”
“你答应了的,遇到麻烦,要找我。”
“……嗯。”
许城迅速起身,眼睛微红地别过头,大步离开,关上门。
*
关了灯,姜皙躺进黑暗里,侧身蜷缩起来。
眼泪从鼻梁上滑落,润湿枕头。越来越多的泪汹涌而出。
他喜欢她。
可她已不止是现在的她。
她有过纯白如纸的少女时代,也有过在坎坷苦难中挣扎的近十年,当她朝回忆里看,17岁,18岁,19岁,20岁……25岁……许多时间段的她的影子都站在那里,微笑着,哭泣着,安静着,悲伤着,沉默着,痛苦着,坚定着……注视着现在的她。
她是过去所有个她的叠加和重合。
如果,他已记不得当年,模糊了当年的她,也未曾经历过分别后的她。那她经受的一切又算什么呢?
她是那么喜欢、那么心疼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少女姜皙。她是那么喜欢那么深爱船上那个时常心不在焉、时常阴晴不定但永远炙热勇敢的少年许城。
可现在他记不清她,也记不清他了。
而她真的很没用。
“我不喜欢你。”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当着他的面,她说不出口。
第48章
许城一下班就开车去了江澄区。
袁庆春和方筱仪住在江澄和天湖交界处一个老旧小区。最近袁庆春病了, 说是吹了冷风,发热。实则因杨杏的事急火攻心。
许城把车停在小区外,在杂货店买了些水果和补品。
五楼右户的门大开着迎接他。许城进门就见一桌子的菜, 袁庆春在厨房忙碌,方筱仪打下手。
他带上门, 朗声:“阿姨,我说来看看您, 反而让您折腾了。”
“躺久了难受, 要活动。”袁庆春端上一大碗鱼头汤, 说,“你来也好, 两人吃饭没劲。多个人, 菜能多吃两道。”
“看着瘦了。”许城摸下袁庆春的额头,体温正常,“您多吃点。长体力。”
“我当然要长体力, 要等着看杨杏坐牢。”
方筱仪盛了米饭出来,问:“卢思源有没有和你说进展?”
“没那么快。”许城在厨房洗手, “我就算知道, 也不好跟你们讲太多。”
“那天我在局里太激动,没给你添麻烦吧。”
“没有。你心情我理解。”
方筱仪顿时委屈到鼻酸:“我看你那时还尽心尽力帮她家人调查。对着她这个害人精, 你还那么冷静。我以为你忘了要抓她给我姐报仇。”
许城搅着碗里的鱼汤, 眼没抬:“我怎么可能忘?”
方筱仪观察他的脸,希望能看出一些深刻的情绪波动,诸如怀念, 悲伤、或痛苦。可许城神色很淡,只是寻常回忆。
“这下好了。”袁庆春说,“害死你爸爸你姐姐的人都落网了。只可恨, 姜成辉两兄弟死得那么痛快。一句道歉悔过都没有。”
方筱仪冷道:“作恶多端的人,指望他悔过?死得太便宜了,他不是还有侄子外甥在坐牢吗?他们也该死,姜家全家都该死绝。”
许城没说话,专心吃碗里的炖莲藕。
袁庆春:“真是作恶多端啊。我上周还跟肖文慧通过电话。”
方筱仪:“你没提李知渠吧?”
“我有那么蠢?哎,当初,我劝她跟李医生再生一个。两人都不肯。”
方筱仪悲伤道:“肖老师不会还等着李知渠回来吧?”
袁庆春摇头:“李知渠失踪第二天,肖老师就说他死了。可死要见尸啊。”
许城听肖文慧说过。
那天,她梦到了李知渠,浑身湿漉,站在芦苇丛里,说:妈妈,对不起。
肖文慧惊慌地问,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
李知渠说:妈妈,我只做了你二十六年的儿子,对不起,我先走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哭。
醒来后,肖文慧泣不成声,说李知渠来梦里和妈妈告了别。她知道,李知渠死了,尸骨不知被人丢去了哪里。
方筱仪恨恨地说:“姜家的人害死他,还冤枉他受.贿,毁他名声。太可恨了!”
“哎!一转眼你们都比李知渠年纪大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找到,洗清冤屈。”
许城还是没讲话,袁庆春给他舀了碗汤:“不提这些了。小城,个人问题有进展没。单位上介绍的不少吧?”
许城一下笑得灿烂:“每天相亲,争取明年结婚!”
这话叫袁庆春满意,不多唠叨。方筱仪眼皮垂下去。
这时,许城电话响了。是老城左巷派出所的民警小顾:“许队,人抓到了。你可以来看看,不过都这时候了,要没空,我们审完了报告给你。”
“我马上来。”
袁庆春担心他饿肚子,要给他打包。许城嫌麻烦,不肯,一溜烟就跑了。
袁庆春感慨:“你爸爸要是看到他现在这样,不知道多开心多骄傲。我就盼他找个好女朋友。”
“你不用操心他。”方筱仪说,“一堆好姑娘排着队喜欢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