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琪脸一热,怒了:“少讨好我。当初招你,尽添麻烦!”
姜皙微笑,走了。她很快跟店长坦白,收拾东西结算完工资,离开了。
*
冬季天冷,坐轮渡过江的行人寥寥无几。
姜添很喜欢坐船。
姜皙餐厅入职后,较少带他来。现在固定工作没了,一大早就领他来坐船。姜添很兴奋,抓着栏杆,激动地啊啊低叫;一会儿望船旗,瞧它往哪儿飘;一会儿盯江水,琢磨着里头的水花泡沫、草梗杂物。
今晨有薄雾,冬季的江水清澈如碧玉,淡淡一条青丝带缠绕城市中。
姜皙静心眺望时,姜添歪着头说:“姐姐,你的衣服,好看。”
姜皙今天穿了许城给她买的羽绒服,像被拆穿了般,莫名心虚:“我的那天晚上刮坏了,还没补好。”
好在姜添话题转得飞快:“姐姐今天不上班?”
“嗯。”
“又要搬家了吗?我不想走。”他皱眉,好心情立刻转阴,“我喜欢誉城,有船,有江,有老师,笛子,还有小雨……”
“只是换个工作。不走了。”姜皙握住他的手,看向晨光熹微的江与城市,“添添,我们以后就在这儿生活。”
到了蓝屋子,姜皙遇到了姜添嘴里常提起的志愿者妹妹,不到十九,圆眼睛圆脸盘,笑起来很可爱,叫姚雨。
姜皙以为她是附近的大学生,问她今天不上课吗。
姚雨摆摆手,说她已经上班了,今天该她休假。
她还特高兴,乐哈哈地问:“我看着像能读大学的人吗?好开心哦。”
姜皙莫名对她感到亲切。
这些年,她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接触的都是家境不好从小就出来闯荡的人。被坑过、骗过,但更多的时候,被帮过、扶过。
姜皙记恩不记仇;受欺负了,心里不受力;受照顾了,心里温暖许久。
她说:“附近学校有志愿者社团,常组织大学生来。工作了的都忙,来的会少一些。所以以为你是学生。”
“有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我就想着,也要像他一样去帮别人。钱我没有,但力气和爱心,我有一堆呢!”姚雨元气满满地握拳。
姜皙被逗笑起来。
姜皙今天有空,来得也早,刚好做做义工,帮老师们扫地搬桌,布置整理活动区。
姜添见姐姐一直在,很开心地在一旁吹笛子。
姚雨会吹埙,配合地吹着简单的音符;她乐感很好,节奏、卡点都和姜添的笛子相得益彰。
等姜添吹完,认真研究笛谱时,姚雨就趴在桌上,盯着姜添看。
姜添被她看得不自在,转向一边;但姚雨还在看。
姜添问:“你干嘛总看我?”
“我喜欢看呀。”姚雨托着腮,眼睛里星光闪烁,说,“不行吗?程添添。”
姜添不高兴了,又陷入他的“秩序”漩涡里:“我说了,好多遍,我叫程添,或添添。但,不叫程添添。”
“我喜欢叫你程添添。”
“不行!”
“那我就要叫。”
姜添气得小拳头直抖,说:“我不理你了。”
他转过身去。
姚雨屁股坐在凳上,人跟板凳一起挪到他面前;姜添转回来,她又挪回来。挪来,挪去,怕是有几十个来回。
姜添气鼓鼓的,不动了。
姚雨趴在桌上,好脾气地沟通:“那你看,我叫姚雨,别人叫我小雨。我也可以让你叫我一个新名字,这样公平了吧?”
姜添这下眼睛一转,说:“真的?”
“嗯!你想叫我什么?”
“呱呱。”姜添说。
姚雨一头问号:???
“为什么?”
“你跟青蛙一样,吵死了。”
姚雨哈哈大笑,笑声像个巨大的铜铃铛:“程添添你是个天才!给我起这么可爱的名字!我太喜欢啦!”
姜添疑惑?
哪里可爱了?
他嫌烦都来不及。姚雨的脑袋好奇怪啊。难以理解。
他想,她的脑袋里肯定也很吵,不然不会笑出那么大的声响。
姜添专心研究他的笛谱,姚雨不笑了,托腮歪头看他,看着看着,说:
“程添添,你好干净哦,不像我,脏脏的。”
“脏?”姜添很疑惑,他赶紧摸出兜里的手帕,想帮她擦擦,但打量她一圈了,更困惑,“哪里脏了?我没看到。”
姚雨心中发酸,笑:“你看不到的,这个东西呀,通过外表看不出来,要通过眼睛,看到最里面。”
她拿两只手指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副很懂的样子。
姜添于是起身,攥着手帕,走到姚雨面前,弯下腰,凑近了看她。
他很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肯定地说:“你的眼睛,亮晶晶的,没有脏东西。一点都没有。……诶?你眼睛里,有水了。怎么哭了?”
他拿手帕沾了沾她的眼泪。
姚雨赶忙抹去泪珠,笑道:“你是笨蛋,你不懂的。”
“我不是笨蛋,我姐姐说,我很聪明。”姜添说,“你再说我笨蛋,我就生气了。”
“可我就是喜欢叫你笨蛋。不能保证以后就不这么叫了。”姚雨说,“那你生气吧。”
姜添:“……”
姚雨:“没事,等你生完气了我们再讲话。”
姜添:“……”
姚雨:“你还要生多久的气呀?”
姜添:“……”
姚雨:“再十秒行不行?”
姜添:“……”
十秒后,他说:“好了,生完气了。”
姚雨立刻稀奇地说:“诶,你手帕有香味诶。你怎么用手帕呀?现在居然还有人用手帕?”
“姐姐给我的。她说,要干干净净的。我哪里脏了,用手帕擦擦,就干净了。”
“这样啊。”
“小雨,以后,你哪里脏了,告诉我,我给你擦擦,就好了。”姜添说,“为什么你在笑,眼睛又在,落雨水呢?”
他拿手帕擦擦她的脸,她哈哈笑:“因为开心啦。”
一旁,姜皙扫着台阶上的碎纸屑,始终没有看他们这边。
她帮了会儿忙,跟学校老师还有姜添姚雨告了别。
得立刻去找工作了。她和姜添的房租、学费、治疗费、一切衣食住行都靠她。停久了,可能会饿肚子。
姜皙沿着街道,一家家寻找贴有招工牌的餐厅、超市。好的店有学历要求,人家一听高中毕业,就冷淡地说:门口的招工条件不会看呀。不要的。
她于是降低标准,但很多服装店、精品店不仅薪水低,上班时间太长。会没时间陪姜添,而但凡她陪伴时间过少,姜添就会情绪不好,焦虑急躁。
算来算去,这些工作都不如她摆摊、打扫、做护工赚钱。
姜皙奔波一天,脸都被冷风吹白了,无所收获。
傍晚接了姜添回家,晚饭后,实在不忍浪费一个晚上,毕竟今日颗粒无收。她便背上旅行包,带上姜添去地下通道出摊。
姜添跟姐姐在一起时还是很乖的。没客人的时候,两姐弟会絮絮叨叨说很久的话,都是些琐碎、无意义的话题。但聊着天,打着手语,姜添很开心,姜皙也觉得很幸福。有客人的时候,姜皙贴膜、卖手机壳、招待客人,姜添就安静地玩他的笛子。
到地铁最后一班停运,姜添帮着姐姐收摊、背旅行包,再一起乘船回家。
坐船的时候,姜添望着夜幕中大大的发光的摩天轮,说今天很开心:不仅又和姐姐一起出摊了,还一天坐了两次船。
姜皙回家后算账,一晚上赚了九十块,很不错。便又牵着姜添去小卖部买了根彩虹波板糖。姜添开心得不得了,说今天是超级完美的一天。
姜皙吃着一根五毛钱的棒棒糖,和弟弟走在冬夜被路灯照亮的巷子里,说:“嗯呐,超级完美。”
姜皙打算第二天再去找工作,顺便出摊,但出门前,接到店长的电话,叫她重新回去上班。
姜皙纳闷:“老板不生气了?”
“生什么气呀,他现在开心死了。”店长很激动,“市公安给我们餐厅送了锦旗!挂在前台好威风!你快回来看!老板说要给你多发一个月工资当奖励!”
姜皙回到餐厅,一进门就看见那面红底黄字的锦旗:
“赠:临江梧桐餐厅全体工作人员
热心助人品德高尚
誉城市公安局
2015年2月10日”
好几个同事在锦旗下争相拍照。平时不怎么露面的老板也来了,喜滋滋地合影。
见到姜皙,一群人拉上她叽喳个不停。
姜皙看他们笑着闹着,生平头一次,有了种身在集体里的感觉。
她没有正常上过学,不知道同学聚在一个集体里嬉笑玩闹是怎样开心放松的感觉。早年工作的餐厅虽有同事,但都拖家带口自成小集团,不似这儿,单身年轻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