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股罪恶太庞大了,他改变不了什么,也抗争不了什么;或许,不如分开,这样对她最好,就结束在这儿。
又或许,再努力一点,还能改变什么。但,不能这么轻易回去。这些天,他冷静下来,想明白了。以他这几个月对姜淮的了解,他虽做事狠戾,但真杀人,他下不去手。球杆捅人那场做戏,摆明了要震慑的目标是许城。
他表情凉淡:“所以,干嘛非要跑这一趟?都说了叫你别来了。”
她呆了呆,没料到他当面也这样决绝,嗫嚅道:“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不喜欢你了。”许城说。
她怔住,清澈双眼中迅速凝起的水光叫人心碎:“怎么……会呢?”
他竟无法直视她的眼睛。寒风灌进领口,冷得彻骨:“姜皙,人就是这样,会突然喜欢一个人,也会突然不喜欢一个人。没有为什么。懂吗?”
姜皙不懂,又着急又慌张,呜咽起来:“但我会一直喜欢你,永远不会不喜欢你。”
许城拧眉望着远处,侧脸僵硬而紧绷。
她轻声问:“一直以来……是我勉强你了吗?”
他微微张口,克制着吸进去一口气,冷风灌进肺腑,刀割一般:“我说了,我不喜欢你家。我跟他们永远不可能合得来。如果,要你在我和姜淮之间二选一,姜皙,你怎么选择?”
她愣住,抓住他的手:“那我们走吧。许城,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离开这里?你有什么值得我这么做?”
一阵强风涌过,姜皙在风中晃了一下,一张脸被刮去了血色,但人竭力地微微一笑:“好。那……你就不喜欢我吧。我以后不给你打电话,也不发短信。但是……”她眼睛里装着破碎的星辰,“我就想经常看见你。我偷偷来看你,远远的。你就当我不存在,好吗?”
他沉默听完这番话,看见她手指紧抠在拐杖上,抠得发白。
他望着空荡的街道,觉着陷入的这一切极其荒谬,忽就淡笑了一下,有那么点苦涩:“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猫猫狗狗。我怎么能当你不存在,姜皙?”
“别再来找我。你今天就不该来。回去吧。”他刚要拔脚,
“可是许城……”
一行清泪浸湿她眼角的泪痣,从她脸颊滚落。她嗓音哀哀的,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委屈,“我太想你了……”
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是心在滴血的声音。
他僵在原地,根本不敢看她。哪怕只一眼,他整个人就会崩塌。他捏紧拳头,头也不回朝网吧大步走去。进门时,那群不良青年叼着烟头,勾肩搭背地朝外涌。
许城顿时担心会不会吓到姜皙,也不知这群人会不会没事找事,但阿武一定在附近,不会叫人欺负她的。
他戴上耳机,将游戏调至静音。忽然,他隐约听到一声尖叫。他立刻扯了耳机,冲出网吧。外头一个人也没有,一根拐杖掉在不远处的小巷口。
许城心一沉,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疯了般冲过去拐进巷子,却见姜皙一手扶着墙壁,有些紧张地站在那儿。
他愣了愣,大步朝她赶去,边四周看:“出什么事了?”
姜皙一下扑入他怀中,鬓角贴紧他下颌:“我是故意的,看你会不会出来找我。”
许城立即要将她手臂解开,可她紧紧箍住了他。
她站不稳,力量全倚靠去他身上;她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还在狂跳,他的身体还在颤抖;她哭泣道:“许城,你别想推开我。我知道你是紧张我的。”
许城无言,臂膀终究环住她,搂紧她,低头用力吻了吻她的头发。
他对于她,是失而复得;她对于他,又何尝不是。
那个除夕,许城把船开到江中心,在甲板上点燃了烟花。他从背后搂着姜皙,一起抬头仰望:一发发焰火腾空而起,在幕布般的夜空绽放出无数繁星后,又簌簌下落。燃烧的焰火颗粒扑面落下时,迎面而来的压迫感太过强烈,姜皙总怕会掉她脸上,总不禁缩脖子。许城便低头压护住她,两人一起歪头笑着望夜空,看着烟花再一次腾空爆炸开去,又缤纷坠落。
那一夜,长江两岸,江州全城家家户户都在零点燃放起烟花。他们在水上,看见两岸的城池燃烧盛开着一树一树的烟花束,像五彩缤纷的焰火的森林。
姜皙兴奋地说,我要许愿!她说,我想永远和许城在一起。
许城在江风中紧紧拥着她,他仰望着漫天焰火,心想:
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取此刻的愿望成真——
希望,他和姜皙,能顺利渡过这一切,一起逃离这个漩涡。
希望,有朝一日,她不要恨他。
如果太难,那至少——
希望,姜皙平安。
第28章
和好后, 姜皙没有之前快乐了。
她开始愈发不安。
去年七月被抓回家中,姜成辉跟她解除过“误会”,说那人只是挨了顿打, 并没有死。姜家在转型,不会再从事那些不法的事;又说以往虽有不当之处, 但也养活了许多家庭,支撑着江州的经济。
他说, 商业上的事本就有灰色地带, 没有绝对的黑白。她还小, 社会经验少,很多事不是她能理解的。再说, 他养育她这么多年, 她难道一点恩情不顾?姜淮、姜添、阿文、阿武也统统不管不要?
他恩威并施,说这次她跟许城在外面晃荡,已经风言风语。她要敢再做这种事, 她这女儿他舍不得惩罚。但许城,他下得去手。
那时姜皙陷入混乱。她既不明白这些“道理”, 又太过势单力薄, 更害怕伤害许城。叶四把他摁进水里差点活活淹死的画面,成了她的梦魇。
她挣脱不了, 也无力抗争。她力量那么小, 能怎么办?只能缩回自己的壳里,背过身去,蒙住眼睛。
但这次分手, 重新唤醒她的担忧。她疑心许城在接触一些不好的事。可许城总说没有。他解释说,他和姜淮个性都强势,一起工作本就容易起冲突, 且姜家事务庞杂,难免烦躁动怒。
他一次次向她确认这是实情,目前姜家转型顺利,所从事业都规规矩矩,未来开发会是江州经济一大助力。姜皙从不疑心许城,他总这么说,她就信了。
许城自然是撒谎了。
再回来,姜淮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吕奇不见了,从别处调来一个新店长。许城不知那天他走后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但据说吕奇承认了,随后被叶四带去见姜成辉了。
没多久,李知渠问他,是否知道他一位线人吕奇的下落。
许城不知,也无法贸然打听。
那时,姜家对他明显比之前信任。一些内部交谈、或与他人重要通话,不再避着他。许城进而见识了更多的黑暗与龌龊,心力倍感交瘁。
时间一晃,到了春天。
距离许城第一次来画室见到姜皙,已过去两年。
那天是许城生日。
他事先知道,刚好邓坤来江州。当天下午,姜成辉和姜淮会跟他在会所谈生意。
姜淮说他生日,放他一天假,让他和姜皙两人好好过。许城说好。
吃午饭的时候,许城“很高兴”地喝了些酒;他不胜酒力,“喝醉”了;随后“昏睡”在卧室。
姜家庄园虽人多眼杂,但庄园外头,姜皙姜添住的小西楼一直很清净。阿文没被招呼,也都待在佣人房里不乱走。
许城原以为姜皙到了下午,会像平时一样去上家教课或画画。但姜皙一直留在卧室照顾他。
她以为他真醉了,一会儿给他喂水,一会儿给他擦脸擦手。哪怕他装睡着,她也躺在旁边静悄悄地看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城“惺忪”睁眼。姜皙侧躺着,注视着他,眼神一如往常的温热切切。
她小声:“你现在有没有舒服点?”
许城不说话,突然凑上去咬住她的唇,动作激烈,极其用力而粗暴地吮吸,像某种不可控的动物。
姜皙吓了一跳,她舌根剧痛,从未被他这么暴力对待过。可她虽不知所措,却也不由自主搂住他的脖子,有些凌乱地想要迎合他。
但许城的手指很突然探进裙子,他从未触碰过的地方。
姜皙“呀”地尖叫一声,慌忙推开他,弹了起身。有些楞楞的。
“醉酒”的许城侧趴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沉睡”了过去。
他感觉,姜皙很不安地跪坐在床上,双手紧揪着床单,静止了足足一分钟。她动作很轻地爬下床后,似乎又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终于,蹑手蹑脚地轻拿起拐杖,出去了。
房门咔擦关上的一刻,许城缓缓睁眼。
他立刻起身下床,用纸巾将手指擦干,拎上黑包,出了门。
出发前,许城绕到画室外看了眼,姜皙已开始画画。许城清楚她的习惯,一旦开始,就会认真画上几个小时。不出意外,不会中途离开。
他很快隐进山林,不见了踪迹。家里人都以为当初姜皙逃走是躲在某辆出门的车里。但姜皙偷偷告诉了许城山后的秘密小径。
许城飞速赶往姜氏在新区新建的办公楼,没从正门进。他绕到后墙一片树林隐蔽处,从窗口攀爬进男厕所。拿出包里准备好的一套黑色衣服换上,又戴上棒球帽和口罩。
他顺利潜进去。这栋楼为新建,下周才会装监控。今天又正好周末,办公区空空荡荡。
百叶窗全部闭合,一抹抹微光呈平行线,充斥着昏暗的走廊。
但他需要看准时机,避开巡逻的保安和打扫的保洁。
许城在办公区和消防通道几番躲闪,顺利上楼,潜去姜成辉办公室。
四下无人,办公室门紧锁。许城早前就偷到印模,配好了钥匙,顺利开门进屋。
姜成辉办公室很大,百叶窗落下,却未阖上,下午的阳光一条条切割着室内。
许城直奔办公桌。抽屉和柜子都有锁,他用李知渠提供的万能.钥匙一一撬开。
他镇定着吸一口气。首先打开抽屉,是今年姜氏总体的月度账单,他早看过,明面上都是正常的。他不浪费时间,很快关上。
他蹲在地上打开柜门,里头一个巨大的保险箱,焊死在墙里。
他不知道密码,但和姜家父子相处的这么多天,他将所有碰到过、偷到过的钥匙都印模了。
保险柜紧急开锁需两把钥匙。
而现在他手上有除开办公室门锁和万能.钥匙的十六把。256种组合。
百叶窗的黑白光影切割在他身上,他帽檐拉得很低,鬓角的汗水淌进口罩里。
内心天人交战,但不肯就此罢手,先用密码,试了下姜成辉本人和姜淮的生日,都不对。第三次不敢试了。
只能条件反射地开始飞速试钥匙。他手速极快,先试出有八把钥匙太大或太小,两边锁孔都不能进。
剩下十把,有五把只能进一侧锁孔。
一番下来,组合锐减至四十五种。
他镇定而极有耐心,快速而稳定不乱地一次次插孔,拧动,抽出,换钥匙,组合,插孔……不知试了多久,某一刻,突然听到一弹。
他被惊到,浑身一震,保险柜开了。
里头竟放着一把枪和几排子弹,以及五六本账本。
他飞速取出账本,越翻越快,汗水直流,手开始发抖,脑子里飞快处理着眼前看到的信息。但……这只是姜家所有产业过去几年的账本,收入可谓数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