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早说?”
她细眉一拧:“你给我买颜料画具,我已经超级开心幸福了。不想让你觉得有瑕疵。在我心里,这件事是完美的。有一百分。哦不对,比一百分还多,都漫出来了。那我就不想说。”
许城足足十秒没说话。他接不住,措手不及。
姜皙一如既往的坦然,发自肺腑的话总说得真挚坦荡。像突然扑来的海浪,迎头盖脸把人打得茫茫然无措,落汤鸡一样立在原地,海浪倒喜滋滋地卷着小浪花,一溜烟儿自在落回大海。
“我出去走走。”许城抓抓半湿的头发。他不想跟她一道待在这儿了。起身时,他固定风扇的转向,对准了她。
姜皙趴到桌边听收音机,乖巧问:“什么时候回来呀?”
“半小时。”许城走出船屋,跳下船。
自姜皙上船后,他总把船停在码头最里边,远离其他船舶。这回散步,他没往栈道上走,逆向走去野岸上。
太阳已落江,但没有风,江边空气潮热而黏腻,一股子水腥气。许城边走边捡着岸边的石子,用力砸入江水中。
石子击打出一串串水花,很快没了踪影。
他拍拍沾了灰尘的手,掏出手机,好几次想拨通李知渠的号码,最终作罢。
他设想着,凭现在两人的相处,是否足够“接近”姜家。他不确定。但有种预感,姜皙不会待太久了。他得尽快做抉择。
许城脑中混沌,沿着寂静无人的江边野岸一路走到上游的客运码头。火烧云燃遍水天,码头上行人车辆如织。
江边有不少挎着花篮卖栀子花的小商贩。他买了一大袋,折返回去。
回到陵水,天色已昏暗,路灯次第亮起。许城的船上没有亮灯:姜皙怕被人发现。
他快步上船,打开门,姜皙还是他走时的样子,趴在桌上,小声听着收音机。任风扇吹着半湿半干的长发。
翳昧船屋里,Beyond轻轻唱着:“喜欢你,那双眼动人……”
她抬头望向他,脸庞在昏暗光线中温柔又欣喜:“你回来啦?”
“嗯。”许城走进来,关上门了,才轻拉灯绳。灯光四溢,她眯了下眼,鼻子嗅嗅:“什么东西,好香呀。”
“栀子花。”
许城拎起袋子一抖,盛放的栀子全倒在桌上,是洁白的花香炸弹。
“买这么多?”姜皙惊讶。
许城挑出绽放的栀子,一朵朵呈圆形插到电风扇上,像个白色向日葵。一圈花儿插稳了,他又往风扇和栀子花上撒了些清水。
一时间,清凉的花香味裹挟着湿润水汽,乘着风弥漫了整个船屋,闻着有股盛夏的幸福。
“好舒服呀~”
许城又拿大碗接了清水,将四五朵未开的白色花苞泡在水中,推到她面前。姜皙凑过去嗅嗅,清香扑鼻。
“用水泡着会开花吗?”
“嗯。明天你可以扎在头发上。”
“扎头发上?”姜皙意外。
许城更意外:“你小时候没在头上扎过栀子花?全江州,恐怕整个省的女孩都扎过。不然夏天白过了。”
姜皙摇头:“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和哥哥不管这些。”她也不遗憾,继续开心地说:“等明天花开,我就扎在头上。会很香吗?”
“嗯。头发全是香的。我妈妈以前很喜欢扎栀子花,我……”许城话没讲下去。
爸爸在院子里种了栀子花树,总是摘下最白最漂亮的给妈妈戴。
还拿清水泡上一大碗,整个屋子都是盛夏的香味。
他平静地说:“放在家里也挺香的。”
姜皙戳着水中的白色花苞:“我们家也会用花香和果香,主要是佛手柑。”
许城懒懒往藤椅里靠:“说点儿我能听懂的。”
那年代,几个江州人见过所谓的佛手柑?
“佛手柑就是……”姜皙伸出手爪,五只手指聚拢了竖得笔直,“这样。”
许城:“章鱼?”
“黄色的!”
“黄章鱼?”
姜皙抿紧嘴巴,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他在笑,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坏蛋!”她忽然大声说,气鼓鼓的。
许城的笑眼就缓了点儿。
而那时,整个船屋突然笃笃夺夺地响了起来,声势迅速壮大。
下雨了。
最近雨季,到了夜里总下雨,深夜也不停。水声夺夺敲打着铁皮,潮湿的雨水气渗进船屋,沁人心脾。
因为下雨,这艘船上,小小船屋里,巴掌大的隔间,于姜皙就愈发温馨安全。
那天深夜熄灯后,姜皙趴在小窗边,望着江上密密的雨帘,吹着清凉栀子花香气的风扇,内心是满满当当的踏实与安心。
老天保佑,她永远不要回家去。
第15章
次日去学校填报志愿,许城先去文具店买了松节油和油壶,想起姜皙的头绳昨夜崩断了,又买了个新的。
学校机房,不少同学在填报志愿。
江州有电脑的家庭不多,报志愿得来学校或去网吧。大部分家长并不具备指导学生填报专业的能力,学校便是最好的选择。
许城才进去,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冲他热情招手。
陈眼镜儿啪啪鼓掌:“哎哟喂,城哥,贵人终于露面了。”
高冬瓜:“放假躲哪儿去了?同学聚会你他妈一次都不来。”
许城坐到一台空电脑前,开机,轻叹:“穷人一个,忙着讨生活啊。”
“讨什么生活?”陈眼镜儿捏他下巴,“去纯色(KTV)当王子,月入过万,秒变富豪。”
许城一脚蹬他腿上:“滚。”
杜宇康上前搂住他胳膊:“等下大伙儿去唱歌,这次不能躲了。”
“行。”
许城填完志愿,想一想,搜了维米尔的《小街》。
那幅画出现在电脑屏幕上时,他的心一下静了,听不见机房里其余的声响。
他看着那幅画,像忽然坠入童年,遥远的小时候。
回忆里,一股宁静而光芒闪耀的淡淡清愁攫住了他,哀伤却又静谧而安详。
了不起的画作。
他缓了会儿,关了网页。
方筱仪站在另一排电脑前,冲他招手。
许城过去。
她第一志愿填的誉城联合大学,专业还没填:“你说我是学中文还是英语?”
“看你自己喜欢。”
“这学校是不是很差?”
三本批次。
但他们班半数的学生都没上本科。
“还行啊。”
“我没姐姐成绩好,她在的话,上誉城大学都没问题。老天真可笑,不知道为什么走的是优秀的她,留下我这个差的。”
许城敛了下眉心,并未讲话宽慰。
方筱仪自我处理了,又问:“等下同学去唱歌,你去吗?”
“去的。”
“你最近在干什么呀,好像很忙。”
“我姑姑腿摔伤了,船上的事都得我来。”
下午,同学们一起去唱K。
因毕业面临分别,一些平时不熟的同学在过去十几场同学聚会中熟稔起来,也突然冒出好几对情侣。
八竿子打不着的学霸和学渣进了KTV后,黏腻地贴在一起唱情歌。二十几个人,三四个话筒;还有一群麦霸,谁唱歌都跟着吼几句。
许城不乐意废那个劲儿。真心话大冒险就更没意思了,全是些互有好感的人借机搞暧昧,他懒得掺和。
彩灯下,少男少女们身体故作无意地碰撞,嘴上又不承认,弯弯绕绕,曲曲折折。他想,要是姜皙,大概一切都会不遮不掩,直接出口。
还想着,方筱仪再次喊他真心话大冒险。
他这人,不愿干的事,半点不能勉强,往沙发上一倒,闭眼睡觉。
一觉睡醒,房间还跟之前一样闹哄哄。
许城一看脚边,说:“谁拿我松节油了?”
旁边玩真心话的几人面面相觑:“什么松节油?”
许城起身,将蹲在茶几边的两个男生拎起来,看地上:“一大瓶子透明的油,还有个银色小罐罐。”
众人扭头四下看。
茶几对面,杜宇康忙将袋子递过来:“这儿!我刚以为是白酒,拿来看看。”
许城俯身捞袋子,一手越过茶几扇了下他的头:“叫你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