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这个字顺口说出来,有丝说不清的意味。
姜皙脸微热,低头扒饭,又匆匆往姜添碗里夹了芹菜。
一顿饭,三人吃得安静。
许城其实想聊点什么。他感觉此刻姜皙不排斥和她说话,机会难得,他很想和她多说点儿。
但他嗓子更疼更哑了,可能因为进食,身子也发热,脑子转不太动。
三人将饭菜收拾干净,不多不少,量刚刚好。
许城帮忙洗碗,姜皙本不让,但他不由分说抢了水池前的位置。洗衣机刚好在那时滴滴叫唤,姜皙去处理。
这时候,窗外的常青树剧烈地左摇右倒,大风震动窗栏。这季节反常得很,又要下暴雨了。
许城得赶紧下楼。
看这架势,雨来了,伞挡不住,走去停车处那段路得淋雨。
他将碗筷晾好,走出厨房;阳台上,姜皙已将藕粉色的床单被罩悬上晾衣杆,她双臂张开,抻扯着床单褶皱。
她穿着件米色的紧身毛衣,细腿牛仔裤,身形纤匀;头绳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一瀑长发随着她抚平床单的动作,灵动地摆动着。
床单后边,是天地变色了的窗外。昏昏夜色中,树影疯摇,摧天动地。室内他们的光影印在玻璃上,薄银般一层,很安静,也很温馨。
像不属于他的梦中的场景,恍惚像……家。
突然,电闪雷鸣,暴雨骤降。
玻璃背面很快打满雨点,可屋内依然静悄,姜皙不受干扰地整理着床单,确保边边角角都晾得平整了,才将晾衣杆摇升上去。
她回身时,许城赶忙低头,提起脚边的行李箱,指了指门,示意他走了。
姜皙问:“你不拿伞吗?”
家中就一把伞,他拿了,明早要是还下雨,她就没有了。
他说:“风这么大,打伞也白费。没事,车离得不远。”
姜皙盯着他看,微蹙眉。
“怎么了?”
“你脸很红。”
许城摸了下脸,手和脸都很烫:“没事。”
但姜皙已走到门边柜旁,指着一个贴着红十字的小箱子,问:“里面有温度计吗?”
那是单位上发的家庭医疗包:“有。”
她翻出一支电子温度计,递给他。
许城把温度计夹到腋下,拽出柜底下的换鞋矮凳,人沉沉地坐上去。等待测量的功夫,他弓着背,垂着头,有点累的样子。
姜皙站在柜前,无声等待。
外头持续刮着风,暴雨如注。一分钟到,温度计滴滴叫了声。
取出来一看,显示39.2度。
这么冷的天,他狂奔去火车站,出了一身热汗,又兜头在站台上淋了暴雨。不生病就见鬼了。
姜皙吃了一惊:“烧成这样,你没感觉吗?”
火车站那一场,他魂儿都没完全回来,哪还有心思管什么感觉。他递还给她:“没事,吃药睡一觉就好。”
温度计回到姜皙手里,带着他火一样的体温,烫手。
“你那边没药吧?”她从急救箱里翻了盒退烧药,要交给他,想到什么,迟疑了下:“你那边铺床了吗,有被子吗?”
许城没答话。
姜皙也沉默。
许城撑起身,刚推开门,屋外的冷气渗进来。
姜皙上前一步把门带上,没看他:“雨这么大,淋不得。”
主卧床大,姜皙姜添两人各一床被子就能睡。许城睡次卧。他吃了药,头昏脑沉,不到八点就入睡了。
夜里姜添看书,姜皙也看书,背会儿英语,又学数学和语文。但今晚静不下心,说不清的燥。
她翻出钱包,抽出肖谦的照片看了看,勉强又静下去。
因风大雨大,两姐弟很早就睡下了。
姜皙睡到半夜,被爆裂的雷雨声掀醒,迷糊间听到隐约的呼唤。
她钻出被窝,在刺骨的寒气中打着哆嗦披上外套,拄着拐杖走去客厅。没拉窗帘,小区的路灯光透进来。还算亮堂。
她轻推开次卧门,床上的男人在痛苦呻.吟,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干涸的吞咽声。
光线到了这边递减,晕染一小方卧室。床头的杯子见底了。
姜皙去厨房提来暖水瓶,又去客厅端来凉水壶,兑了杯温水,推推床上的人:“许城,喝水。”
许城烧得迷迷糊糊,听见“水”字,本能地以肘撑床,艰难抬起上半身。
姜皙扶住他后背,沾了一手的热汗。
玻璃杯喂到他嘴边,他渴极了,咕咚咕咚一杯水灌了个底朝天。
人重重倒回去,嗓子里溢出长长一声叹息,像凉水泼在盛夏正午沙地上冒起的青烟。
姜皙又兑了杯水,再次喂他,他这回喝掉大半杯,脸偏去一边,呼哧喘气。
她将他放倒,又往杯子里添满开水,预留着,放到他夜里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许城。我把水放这儿了,你晚上要喝自己拿哦。”
他不知听没听见,没反应。脑袋朝一边偏着,脖子上的筋络拉扯成紧绷的线条。
“许城,水放床头了啊。”姜皙又说了一遍。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手脚冰凉。
她扶住床边的拐杖,起身要走,男人的大掌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火钳一般攫她细腕,将她扯跌到床边。
拐杖哐当摔地,外套也滑落床下,姜皙单薄的吊带短裤暴露在冷夜里,打了个抖。
他似乎在梦里,干哑道:“别走。”
他很伤心:“你怎么又走啊?”
姜皙掰他的手,病中的男人跟她较上了劲,不松。
姜皙又冷又热,急了,幅度加大。他突然弹起上半身,朝她腰部撞过来,手是松了,但双臂抱紧了她的腰,脑袋也埋进她腿腹中。
一股蓬勃热气骤然缠绕住姜皙,直扑她小腹。她止不住地发颤。
“你冷吗?”他迷糊地问,口鼻溢出滚烫热流,往她腰间、腿间喷涌。
“不冷。”她四肢冰凉,肚子却在发烧,耳朵也烫,慌乱想解开他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可他明明看着精瘦,臂膀却重得要命,像船上成捆的缆绳。好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费尽力气想拆解,把他惹烦了,遭到他强烈反扑。
“你冷!”许城倏然强撑着坐起来,将她提溜上床,整个儿裹进他热气腾腾的被窝里。
姜皙心惊!
他从背后搂紧她,双手包裹住她一双小手,像捧着莲花,喃喃:“姜皙,你手冷得像冰块一样。哪里不冷?”
发凉的双手瞬间注入暖流,姜皙没来得及反应,他一手将她双手裹住,另一掌沿着她右腿膝盖抚摸下去,将她发凉的小腿折过来收进厚厚的被褥里。
他滚烫的手掌握紧她冰秤砣般的小脚,又搓又捏;嫌升温慢,干脆将她脚丫一股脑儿塞在他坚实的大腿底下压住。
郁勃的蒸腾热气穿透她脚底板冰凉的肌肤,热流直抵她心头。搅得心尖儿直颤。
他发着烧的身体和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热气腾腾。她穿得薄,他也只穿了背心,两人的皮肤肌理胡乱而亲密地熨贴在一起。
姜皙想挣脱,但此人烧得稀里糊涂,跟他较劲是徒劳。
况且,
真的,好暖。
她觉得自己身体那一层冰凉的外壳在软软地融化。
窗外,凄风冷雨交加;昏暗室内,静谧安宁。
“江江。”
他又这么唤她了。
“江江。”许城下巴垂搭在她肩上,嗓音模糊,“别走。”
他鼻息灼热得要命,倾倒在她脖颈和肩膀。姜皙缩了缩,想拉开距离,他却一把将她箍得更紧。呼吸如岩浆般往她耳朵、脖子、胸口里灌。
姜皙止不住发颤,小腹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闭了闭眼,咽了下嗓子,身体一动不能动,挣脱不开他。她觉得自己胸口冒汗了。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他含混咕哝,“哪怕绑着你,扣着添添,都不让你上那趟车。可我看你站在那儿,没动。江江,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他嗓子哑得几乎分辨不清:“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姜皙没有回应。
他等了会儿,咕哝:“你今天走,跟易柏宇告别了没有?”
姜皙自然没理他,他都烧成这样了,脑子里怎么还想着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有没有?”许城抱着她晃了晃,姜皙才勉强平复的心被他摇得簌簌直颤。
他很委屈:“你说呀。”
“没有。”姜皙的手心、大腿、前胸后背都被他捂出细汗了,感觉到他的重量渐渐压到她身上,他的呼吸也均匀粗沉下去。
“真没有?”
“没。”
他的脸原贴在她下颌和脖子上,所以姜皙感觉得到,他无声地笑了,自己哄好了自己:“那好吧。你的不告而别,我不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