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助理陈照提着奶茶进来,正笑嘻嘻地准备按口味分,看到屏幕的歌以后,咦了一声:“顾总,这还是我专门点给你的,你怎么不唱?”
“谁要你自作主张?”顾俭将背靠在椅背上,看起来很闲适,适才他下意识抱臂的防御姿态和面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就像是一场幻象。
不过陈照给他做了半个月的助理兼司机,并不怕他。
“小周怂恿我给你点歌的,要怪怪她。”
周葵完全重点误:“哇,小顾总会唱粤语歌?”
在间奏的时候,任演将话筒递给顾俭,
顾俭却没有接。
“没关系,你唱完就好。”
陈照却以为顾俭在客气,“那天在车上听你把这首歌听了很多遍,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顾俭抿着嘴唇,没有说话,整个人透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温度。
心里却说,不喜欢。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首歌。
这首歌是为了庄榆学的,为了教她发音。
只是她喜欢这首歌,喜欢到想要学会这首歌却和他毫无关系。
她听着他的慢速教学版学会了这首歌,不过是为了唱给别人听。
他是自作多情过,以为她喜欢自己,只是那个她想长驻于身边的心仪男孩,从来,从来不是他。
庄榆心不在焉地听完整首歌,脑子里乱起八遭的画面什么都有,有那年她跟顾俭说想学一首歌,可是发音很难,歌手唱得好快,有顾俭给她录了正速版和慢速版不够,周六回家走出校门的路上还在教她,偶尔故意发错音逗她,被她追着跑结果撞上了年级主任,还被误以为早恋拉着教训了差点找家长……
这些画面其实很多年没有想起过,就像没有发生过。回忆是很美好的,哪怕回忆里的人后面都慢慢走散了。
她内心虚无地捧场鼓掌,时不时地往嘴里塞着果盘里的水果,顾俭让她的心情几度沉重,吃他点水果不过分。
等到歌曲结束,她提起精神笑着对任演说好听,才发现手上黏得很,好像沾了西瓜的汁水。
“我去洗个手。”
包厢内的洗手间有人,庄榆等了两分钟决定还是去公共的,只是忘了室外没有空调,只穿一件毛衣还是有点冷。
洗手间还能听到不远处的包厢里的声音,从庄榆进来时在唱《开不了口》,现在还没停下,对方在学歌手的吐字,庄榆笑着低头走路,正甩着手上的水,准备跟着哼一句,视线里出现一双看起来油光锃亮的皮鞋。
她抬起头,在原地愣了一下,笑容也僵在脸上。
她没说话,鞋子的主人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终于,顾俭打破了沉默,将背后的手伸向前,庄榆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自己的羽绒服。
“你出来的时候,没穿外套。”
虽然很想说,再走两百米,就回包厢了,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谢谢。”她接过衣服,套到了身上。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庄榆觉得顾俭站在这里是为了等她。
他有话跟她说。
果然,她穿好衣服,顾俭仍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有事吗?”她问。
“最近一直没有绕到你面前烦你,我想给你时间考虑。”他说,“这次是偶遇,所以你不能烦我。”
“你……”
“我今晚喝了一口酒。”顾俭倏地又开口。
庄榆“啊”了一声,对他这句话感到不解,喝酒怎么了吗?
难道是准备跟她发酒疯的免责申明?
“答应过你,不喝酒的。”
“……”庄榆默然,他这样盯着她看,是想从她的脸上瞧出什么,“是吗?不记得了。”
你答应的却没做到的事只有这一件吗?
她在心里问,有人却问出了口。
“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顾俭说。
庄榆知道自己应该转身就走,但是,是个人就会有好奇心,她承认自己心底多少还是想知道他能问出什么来?
她抬眼看他,“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为什么会睡不着?”顾俭借着洗手间外的顶光打量着她,“有入睡障碍吗?”
庄榆对上那双看起来好像在担忧自己的眼神,这个眼神很熟悉,上学的时候他也会用这个眼神看自己。
发生什么事了?心情不好吗?老师批评你了?我等你,我保证你出来就能看到我。和妈妈闹矛盾了?我会陪你的。好,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因为我受不了你不开心。你是我最在意的,朋友……那个时候,他说这些话时,就是这个表情。
张开口,庄榆很想说一句管你什么事,但是没说出口。
心里很不舒服,顾俭总是有办法让自己说不出话来,重逢以后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扯了一下唇角,不冷不淡地笑一下:“入睡障碍?有点夸张了,很多人都对咖啡因比较敏感,这很正常的。”
顾俭的目光还在她的脸上徘徊,“你以前不这样。你说,咖啡会让你睡得更好。”
以前,以前,以前……是啊,她以前不这样,以前老师在讲台上说着话,庄榆坐着都能睡着,有几次醒来她身上还披着散发熟悉白花香味的校服外套。顾俭说,老师看她的眼神都要喷火了,所以他把外套披在她身上,说她病了,带病上课,撑不住了。
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那么想得开,心大到再嘈杂的环境都可以睡着,这样的睡眠质量再也回不来了。
“你也说是以前了。”庄榆淡淡地耸了下肩,“人是会变的。”
也是你用一通电话把以前变成以前的。
其实睡眠质量陡然下降是这几个月的事,被陈利那个猥琐男折磨得不轻,整天带着录音笔上下班,神经没有松弛过,自然而然有些衰弱。
而任演会知道自己失眠也是第一次“相亲”时,他问庄榆为什么不点咖啡时,庄榆告诉他的,没想到他会记得,也没想到他会说出来。
顾俭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像是对她的那句“人是会变的”有了认可。
庄榆以为话题结束,她可以“友好”离场,他嘴角扯了扯。
“所以,喜欢的类型也变了?”他的目光带有一丝逡巡和揶揄的意味,“你现在喜欢这个类型?”
庄榆下意识回视顾俭反问,“哪个类型?”
她问完又深感莫名地追问,“我原来喜欢什么类型?”
顾俭看起来像在思索:“阳光开朗的,两小无猜的,可以陪你打打闹闹的?”
庄榆觉得他话里有话,没想明白,但是情绪又有点起来,她又让自己冷静。
她没有否认,只是说:“你怎么知道他不属于这类,他很阳光啊,你不觉得吗?”
顾俭注视着她的眼睛,忽地微微低下头,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庄榆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想往后退却退无可退,不安和不快令她想要推开他走人,就不该理这个人,她刚抬手,他已经开口。
“嗯,”顾俭盯着她的眼睛,轻声问,“所以,喜欢吗?”
庄榆瞪他,她当然可以回答一句喜欢,但是没意思。
“这好像是我的事,我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这些问题。”越说越觉得上火,她是想好聚好散的,顾俭不给她机会。
她皱眉说,“顾俭,我以为我那天说得很清楚了,难道我其实没有?话又说回来,我以为我不管跟谁相亲,对相亲对象是喜欢还是只是觉得合适,好像都不是你这个几年没联系的曾经的‘朋友’应该好奇的吧?”
这是见面以来相当直白的一次,其实她也不想和他在这里做不成熟的纠缠,特别是他现在还变成了她的甲方,等等,这份工作是他的表弟帮忙内推,难道顾俭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他图什么?
顾俭注视着她,“你说得很清楚,你拒绝我了。”
庄榆在心里补充,我拒绝了一个跟我绝交的人。
顾俭盯着她,冲动驱使他开了口。“不过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庄榆不懂,他喝醉了?她今晚一直避免往他的方向望,压根不知道他喝了多少。
只是顾俭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危险,她指着自己,有点想笑:“争取什么?我?”
顾俭眼神变了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可以吗?”
庄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顾俭说要争取她,意识到没有误解这句话的时候,庄榆觉得心脏产生了一种近似漏拍的感觉。
不是心动,就好像过年前后走在路上,路边有个人忽然往你脚边扔了一个炸鞭。
她没有蠢到把这样的话当成表白示爱,因为没有人表白时会用争取,会说喜欢,会说爱,哪怕这两样都不存在。
“顾俭,你是不是在国外太多年了,所以表达方式也变了?这样,
会有点轻浮。”
庄榆说着话又想起两人的绝交,还有那最后一通电话,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想从顾俭脸上找到被伤害的感觉,这样好像才公平。
庄榆知道自己早该从那场漫长的绝交里走出来,大家都长大了,那么多年过去了,如果不是有人提起,如果不是他回来,其实她已经很少主动想起这个人了。
“会吗?”顾俭问。
她收起笑容,看起来很有距离感,不知道谁曾经说过,她认真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淡。
“其实顾俭,我这几天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想到和我结婚,难道真是因为过了很多年,你突然觉得我们都长大了,当时变成那样很幼稚,而这个时候大家都结婚了,你也需要结婚了,但是身边熟悉的人只剩下我。”
说到这里,庄榆又摇了摇头,像是否决了自己的说法,而顾俭只是安静地听着庄榆对他的审判。
“我这么说不对,你一定有很多朋友,你跟我不一样,你是总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人。”
顾俭没有否认这句话,他回想起这几次碰面庄榆的一些言行举止,“你不是吗?”
庄榆直接道:“很多年了,我说过很多次了,人会变,现在的我,没有那么爱交朋友。”
交新朋友,维系新感情,很累。
顾俭因为她的话陷入了回忆,大抵是酒精让他的思绪变得有些迟缓:“很多年吗?”
庄榆看着他说:“你不知道吗?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认识的时间要久了。”
顾俭轻轻点头,“这些年,我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庄榆压下心头莫名涌起的酸涩,困惑地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我们如果不再遇见,其实我已经快忘记你这个人了,我很久没有想起过你了,然后这时候,你来向我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