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每一个人,在每一天临睡前,都要饱受这样的折磨。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第二天睡醒,就会成为被选走的人。
不知不觉中,一个月过去了。
身边的人总是在无声无息间,不断更替。有人第一天进来,第二天就会被送走,有人和她一样,一直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
能过一天就是一天,能活一天就尽量让自己自在一天。
久而久之,顾纱纱的心已经彻底坠入了一滩死水之中,没有任何波澜。哪怕是视频镜头对准她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已经在反复的折磨之中,从鲜明的红色变成了灰色。
心如死灰。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已经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是周几。
这天,门外一直把守的人忽然开始里里外外打扫起卫生来。
地上的尘土飞扬,顾纱纱被呛了一脸灰。
这一打扫,扔掉了房间里堆积了好几个星期的垃圾。莫名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听打扫的人一边打扫一边讨论,似乎今天要有个大人物莅临。
做派好像哪里的领导来视察一样。
顾纱纱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虽然这是被关进来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排场,却也见怪不怪。
她心脏承受能力很强,已经不会有什么能干扰到她的情绪了。
午餐仍然是一块馒头,不知道是不是上头大发慈悲,每个人还多了一个奶黄包,小猪模样的。
顾纱纱没吃,手里捏着奶黄包,兀自出了神。
她记得每年春节,她和父母一起回到外公外婆家,外婆就会做各种小动物的奶黄包给她吃。
她记得那种口感,香香甜甜的,尤其刚出锅的,又软又糯。不像手里握着的这个,已经凉了,捏起来还硬。因为手太脏了,捏过的地方总有几个黑印子,让人食欲全无。
有对比,总会有落差。落差越大,心里就越是难过。看着看着,顾纱纱只觉得揪心,眼眶也忍不住一热。
大白天的,她竟然又开始想家。
她只能强迫自己迅速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她摇摇头,刚想将奶黄包塞进嘴里,一时没握住,从手中脱离,掉落到地上。
奶黄包是圆的,滚了好几圈,直到停在一双皮鞋前。
顾纱纱追过去,她弓着腰,头也没抬,捡起奶黄包便往嘴里塞。
她吃得急,奶黄包又太硬了,一个不小心被噎个够呛,眼泪不受控制地挤了出来。
她拼命顺着自己的胸脯,拼命做着吞咽的动作。
随后便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
“掉在地上的,好吃吗?”
这个声音她从未听到过,顾纱纱愣了愣。其实稍微仔细回想一下,也能想到。这里看守她们的人,总是穿的很随意。夏天穿着凉拖鞋,脚指甲从不修剪。走起路来凉拖拍打地面,半夜总显得吵人。
而刚刚她看到的那双皮鞋,擦得发亮。不是什么寻常的款式,从材质上来判断,价值应该不菲。
顾纱纱动作停住,这才缓缓抬头,视线上移。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双锐利的眼,眸色很深,与她对视的时候眸子微微眯起。似乎能将人瞬间看透一般,让顾纱纱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确实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就算是个什么大人物,也与她无关。
她只看了几秒钟,又重新收回视线。
“没得选。”
她随口扔下几个字,只当是给他刚刚的提问一个回应。
奶黄包已经在狼吞虎咽中,彻底被咽了进去。顾纱纱抬手在身侧的衣服上擦了擦,看都没看面前的人一眼,又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双腿一盘,坐在地上。像以往一样,目光发直,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男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倒有点好奇。
他不是第一次亲自到这边来。以往每次来,见到的人各有不同。但面对他的时候,她们的情绪总是恐慌的,又或是憎恨又畏惧的。
因为她们看得出他的身份,不难猜出他就是这一切的幕后操控者。可面前这种并未将他放在眼里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她冷静的有些过分了,情绪甚至能比他还要淡定。
他走近几步,扯了把椅子,坐在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开口问,“多大了?”
顾纱纱没抬眼,有气无力地回答,“十三。”
“不好奇我是谁吗?”
他刚问完这句话,顾纱纱身后的那几人有了反应。她们从一开始情绪就在紧绷了,只不过到了这会儿,渐渐绷不住,明显了起来。
其中一人暗自扯了扯顾纱纱的衣服,她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压低声音提示她,“纱纱,小心。”
“这个人好像是……好像是……”
那人还没说完,男人将话接了过来,“我是抓你们来的人。”
果不其然,这句话一说完,几乎所有的人都露出了那副熟悉的表情。
恐惧,憎恶,包裹在畏惧下的情绪,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除了顾纱纱。
她听闻之后,蓦地抬起头。
一双如同黑葡萄的眼,原本还有些灰蒙蒙的,瞬间就染了亮光似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一双沾了灰尘的脸,不难看出精致小巧的五官,到底年龄还是小,一颦一簇间仍是挡不住那股幼态。
顾纱纱嘴唇颤抖,试着问,“真的吗?”
他竟然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一分期待。
更有意思了。
他点了下头。
得到答案,顾纱纱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冲到他面前,试图抓住他。
把守的两个男人见状,连忙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住顾纱纱直接向后拖。
“你他妈疯了?”
“给我老实点,想挨打吗?”
辱骂声不绝于耳。
顾纱纱却丝毫听不见的样子,她目光缩在男人身上。她知道他在看,对于任何突发情况,都保持着一种气定神闲看戏的状态。
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顾纱纱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恳求,“带我走,求你,求求你。”
男人见状,顿时笑了。
确实新鲜。
他原本长腿交叠,坐姿慵懒。见状收起腿,坐直了身子。两条胳膊挽起,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灰头土脸的,眼神确很坚定。哪怕是被人拖回到远处,被粗鲁对待,她的目光始终放在他身上,不曾离开片刻。
她在渴求着什么,带着某种目的,非常强烈。
他很好奇,笑着问她,“带你走?带你去哪?”
“让我留在你身边,做什么都可以。”
他反问她,“凭什么?”
大概是心中的想法太过强烈了,顾纱纱被心底里那个声音几乎震的五脏俱碎。她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她今天必须让他带她走。
也是平生第一次,将自己所有拥有的,不管是不是优点,尽数像倒豆子一样往外吐。
“我会跳舞,我跳舞很好看。我朗诵课文很好听,我长得也很好看,速算不错。我会做一些家务,我妈妈会做烘焙,我跟着她学了不少,我们家的下午茶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学东西很快,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只要你需要,我就是你的人。对了,我很安静,不会给你添麻烦。叫我闭嘴的时候,我绝不会多说一个字。你带我走,只需要给我一双筷子,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就可以了。”
顾纱纱说了一堆,说到最后已经口不择言。
男人陷入沉默,但那双眼里始终带着笑。他在不断地打量她,试图从她如此强烈的情绪中找到些什么。
然后他找到了,是求生欲。
他冷笑了一声,“有意思。”
“我说,我是抓你们来的人,害你们和家人走散的人。”
顾纱纱双手被死死禁锢,仰着头,“我知道。”
“你不恨我?”
“恨。”
“不怕我?”
“怕。”
“那为什么还想跟我走?”
顾纱纱吞了口唾沫,让情绪镇定了一些。她目光扫向身边的人,除了抓住她的两个男人脸上一脸不解外,其他的人,被一起关着的人,统统神色复杂。
她们不理解她的举动。让共同的仇人,共同惧怕的人带自己走,这种行为本身也不会被理解。
她们觉得顾纱纱和自己已经不是一个战线的人了,她倒戈了。
顾纱纱自然知道她们的想法,索性一起解释了。
她回过头,重新看向陆城。整个人看起来已经镇定了许多,她有些平静,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无比认真,诚恳。
“我们关在这里的人,都要被送往不同的地方。这一个月来,一共被送走了二十三个人。对方有年过三十的,四十的,甚至更往上。性格爱好职业各不同,有的家境好一些,有的是穷乡僻壤。但听人描述,她们今后的生活不会好过。但是你不同,你很年轻,很……”
顾纱纱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
她这才仔仔细细观察起了面前的男人。
也不过就是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得体,头发也被梳得一丝不苟。他的五官是那种硬朗深刻的,年纪不大,眼神却隐隐透露出一股看透一切的老成。
看过来的时候,总是似笑非笑。嘴角会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笑里藏刀的人,看起来并不亲切。
是个复杂的人,情绪多变的人,但不可否认,也的确是个——
“帅气,你很好看。”
顾纱纱继续道,“你比那些油腻大叔好太多了。而且既然你是约束他们的人,肯定也很有钱很有势力,看你的穿着就知道。跟着你我不会饿肚子,生活也会好很多。”
“你怎么就知道,跟着我会有好日子过?也许,我会虐待你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