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觉到他的凝滞,容向熙回身走过来,带过一阵清幽的风。
她身后,是一轮散着清辉的明月。
容向熙被他注视着,仰起脸,跟他对视。
她温柔款款说:“抱歉,我这个让你厌恶的人待在你身边那么久,我知道这种滋味并不好受,不过,你很快就可以解脱了。”
她唇角弯着,眼睛莹澈,笑得很开心——尤其是在看到他的脸色被月光映照得越发苍白时,她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他面容依旧沉静,但容向熙却隐隐窥见,他坚硬的外壳在慢慢的、静默的碎裂。
——如同从前的她一般。
“你的说法完全错误。”商呈玉抬手想扣住她的手腕,下一瞬,他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缓缓收回,握掌成拳。
他轻声,“昭昭,你很会颠倒黑白。”
容向熙望着他的眼,用同样轻柔的语气说:“商先生,你的白就跟黑一样如出一辙,我根本辨不清,怎么能说我颠倒黑白呢?应该是你分不清黑白才对。”
她温煦说:“商先生,您对我做得事情,拿到街上去问,问一万个人,他们给出的答案也只会是您恨我。”
“你知道。”他紧紧盯着她,言简意赅。
这并非出于高傲,只是再多说一些,他的情绪便会完全暴露出来。
他的情绪,濒临临界点。
他抿直的唇,越发紧绷的下颌,以及漆黑的、情绪翻涌的眼睛,无不显示这一点。
“我当然知道。”容向熙跟他对视,轻轻说:“我比你自己更早知道。”
她比他更早知道他的心。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选择离婚。
商呈玉握紧掌心,“为什么?”
他很少用疑问句,更是没有用这种执拗的眼神看过人。
作为商家人,除了家族利益,他不该有任何值得他执拗追求的事情。
容向熙莞尔,刻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因为太不值钱了,不值得我留恋,更不值得我提起。”
话落,她看向这位以情绪稳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著称的商先生。
此时此刻,她完全能看清他的情绪。
他苍白的脸色,紧绷的下颌,紧攥的掌心,还有微微抿直的唇线——这是最直观的情绪展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而后掩唇轻咳,故作大方,“好好赏月吧。”
蓦然,她的手腕被扣住。
第58章 去世 像是了却一切心愿。
容向熙垂眸, 在暗冷的月光下,望着那只紧扣住她手腕的手。
他的手透着一股玉质的苍白,手背青筋隐隐浮现。
容向熙用另一只手, 轻轻拨开他的手腕, “很晚了, 我要回房间休息。”
商呈玉没动。
容向熙仰眸, 说:“你果然恨我。”
她语气轻柔得似乎情人之间的呢喃,“你果然是一点让我好过的事情都不做呢。”
她很擅长用言语杀人,字字珠玑, 刀刀见血。
商呈玉慢慢松开手。
容向熙收回手, 将那只被他碰过的手腕背在身后,“晚安。”
商呈玉轻轻颔首,嗓音并不似他表现得那般平静, 微微干涩,“晚安。”
容向熙转身,悠缓提裙离开。
商呈玉回眸, 静静看她的背影。
直到她浅碧色的裙角完全消失在视野之中。
商呈玉习惯于用手段和心计控制别人,他善于拿捏住别人的弱点逐一击破, 将所有的一切都把控在掌握之中。
但容向熙是例外。
并非因为容向熙的手腕多么高超可以摆脱他的控制, 而是那些他可以毫不手软施加在别人身上的手段他并不舍得放在她身上。
他对她无能为力。
他能做的, 似乎只有留在原地等待。
他的任何动作,都会加重她对他的厌恶。
他该像母亲汪明漪学习, 日日在佛前祷告容向熙遇人不淑,祈求她终有一日会重回他身边。
一阵海风吹过, 寒意彻骨。
可是,怎么可能?
比起祈求上天,他更相信自己的手段。
商呈玉敛眸, 平静开口,“医院怎么样了?”
在暗处随侍的保镖上前,低声汇报,“容董危在旦夕,可能就在这几天了,郁夫人那边封锁了消息,太太那边还不知道。”
商呈玉抬眸,望着天际凉薄的月影,“再等一等,等一等告诉她。”
他语调很轻,只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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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向熙回到房间,刚要洗漱,便有人敲门。
她开门,傅召棠站在门外,微微含笑,“有一桩交易要跟容小姐谈。”
容向熙没有邀他进屋的意思,抬手指了指走廊,“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轻轻掩门,穿上一件长风衣,再次打开门。
傅召棠已经坐在走廊唯二的两把扶手椅上,见容向熙过来,笑意微深,“容小姐很怕冷。”
她刚刚穿了件素白色纱裙,现在在裙子外裹了一件卡其色风衣,搭配并不算和谐,但她的气质很好,无论穿什么,都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清冷感。
容向熙挑了下眉,没应这句话。
她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做交易可以,但现在傅家局势不明,傅老板没有太多的筹码跟我谈判。”
傅老爷子去世,外界又都认为他死了,他的几个堂兄弟正斗得如火如荼,就算傅召棠现身,也不会如之前那样顺遂接过家主之位,他们之间,必须有一场惨烈的斗争。
胜负不分,容向熙自然不会急着下注,她向来只站赢家。
“容小姐不想赌一把吗?”
容向熙看向他,“赌什么?”
“赌我赢。”他微微含笑,琥珀色的眼睛里透露着诱人深入的蛊惑。
容向熙无所谓赌不赌,“商呈玉支持的是你哪一位兄弟?”
傅召棠道:“商先生只站正确的那一方。”
商呈玉无所谓傅家的下一位继承人优不优秀,他只选最合适最名正言顺的那一位。
容向熙敛眸,傅家嫡系继承人除了傅召棠,便是傅召棠脑子有问题的大哥——
那位的身份最高贵,但脑子也是真有问题,智商不及八岁孩童。
商呈玉不走闲棋,他扶这样一位傻子上位,自然想最大程度削弱傅家的实力。
无论脑子好不好使,但他背后站得是商先生,前途便不可限量了。
傅召棠这位大哥被商呈玉看上,是他的幸也是不幸了。
容向熙道:“我从不赌博,我只做庄家抽水。”话音一转,她说:“不过相识一场,我把傅老板看做我的朋友,帮朋友一点小忙,当然是可以的。”
傅召棠说:“那就请容小姐作为朋友给我一段时间的庇护,我暂时不想回南境。”
他要等厮杀尽了,再回南境,坐收渔翁之利。
容向熙起身,“好办,京城这么大,随便你挑中那个地方,我把房子买下来送给你,保镖你也自己选,花费全部我来出。”
傅召棠笑起来,“容小姐很怕我死在你手里。”
所以她一点责任不担,什么都要他选。
容向熙说:“傅老板万金之躯,不是我能负担起的。”
傅召棠含笑,意识到他确实遇见一位极其聪明又极其高傲的救命恩人。
“好。”
容向熙没跟他多谈,微微颔首,抬步回房间。
傅召棠望着她背影,轻轻摩挲指尖。
他的酒瘾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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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容向熙在艺术馆碰见商呈玉。
众人拥簇中,他在跟Peter交谈。
容向熙抬步走过去,众人散开为她让开通道。
容向熙畅通无阻走到Peter身旁,轻轻跟Peter还有他身边的商呈玉碰杯,眼眸含笑,“早安。”
商呈玉神情温和,“太太,早安。”
容向熙跟商呈玉都是演戏的高手,头一天晚上的不快放在第二天,便都烟消云散了,只是隔阂深埋在心底。
纵使深埋在心底,他们面上依旧淡然自若,谈笑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