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若无人,带着与生俱来的独属于商家人的傲慢。
容向熙在亭口安静站了一会儿,身体因冰冷而不受控制发抖。
她极力克制着打颤, 唇角扬起甜美又乖巧的笑。
她第一次尝到被冷待的滋味。
但她不能赌气离开。
她是带着任务来的。
她提着裙子走近商希林,特意为他挡住风口,小心翼翼开口,像是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冷待一般,“大哥哥,你不开心吗?”
商希林抬起眼,似乎刚刚发现她在这里,语气轻柔散漫,“昭昭,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容向熙抿了抿唇,并没有讲出事实。
——是他亲自下帖邀请她过来的。
她微微瞪大眼睛,用撒娇的语气指责,“怎么,你不欢迎我,说好是当我的朋友呢!”
商希林露出一个笑,“好吧,我错了,我确实不开心。”
容向熙当年年纪小,并没有察觉出他说“不开心”的真实意图,而是顺着他话说:“我也不开心啊。”
她用轻盈的语调,叽叽喳喳说自己的难过和伤心事。
她说得全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女孩儿心事。
她并没有讲真正导致她伤心的事情——父亲出轨二房过门、外公罹难。
那种话太悲伤,太沉重,她觉得商希林不会喜欢听,于是捡着不轻不重的事情讲。
她以为这样可以讨好他。
商希林却打断她的话,“昭昭,我不开心,你可以帮我找找让我开心的办法吗?”
容向熙小心试探问:“什么事让您不开心?”
商希林低眸含笑,“昭昭,我想向你请教一下如何管教自己的弟弟,我不喜欢他,我不喜欢把自己的东西分享给其他人。”
例如他生日,商呈玉送他一只玉雕,他便要回赠一只钢笔。
他不想回赠任何东西。
整个商家,只有商呈玉才是那件多余的东西。
容向熙不知商希林的想法,只是恳切给出她自己的答案。
有点刁蛮有点傲气,实践起来却很有效的答案。
于是就有了商呈玉听到的那一番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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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向熙不觉得这段往事亏心。
彼时,她根本不认识商呈玉,实在没必要为他说话。
她仰眸,厨房的光线苍白明亮,映照在他漆黑寂冷的瞳孔。
容向熙猜不透商呈玉的心思,如同十几年前她猜不透商希林的心思一般,只是后来,她勘破商希林的谜底,但依旧对商呈玉一无所知。
她温声说:“如果你介意,那我代替十六年前的我向十六年前的你道歉。”
商呈玉当然不想要她的道歉,“没必要,已经过去了。”
既然已经过去了。容向熙晃了晃被他紧攥的手腕,“我可以走了吗?”
她动作时,他的袖口随她摆动,散出一缕很淡的冷香。
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一款香水味。
容向熙低眸,抬手去掰他的手指。
商呈玉从容用另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
他总有问题可以拦住她的动作。他垂眸平静问:“当初跟我大哥关系这么好,为什么不跟他联姻?”
容向熙放弃挣扎,仰眸回答,“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你在伦敦跟卿卿谈恋爱,我就会跟大哥哥联姻,那样的话,你跟卿卿恋爱的两年,就是我跟大哥哥联姻的两年。”
她仰眸诚恳说:“如果你早让我知道这件事,你的名字不会出现在我的相亲名单上。”
再好的东西再好的人,只要跟二房的人扯上关系,在她眼里,就是垃圾。
容向熙知道如何能刺伤一个人。
面对别人,她总是会把太过伤人的话隐藏于心,但面对商呈玉,她肆无忌惮。
她甚至渴望看到他痛苦的神情。
她微微含笑跟他讲话,眼底却是冷的。
商呈玉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自然不会如容向熙所愿露出被刺伤的表情。
他的神色平静如昔,甚至还能精准反击。
“恐怕未必如容小姐所愿,在婚姻大事上,容小姐并没有做决定的资格。”
“大哥求娶过你,容董断然拒绝。”他神情清冷,语气平静,道:“他似乎觉得大哥身体不好,撑不到真正掌权的时候,所以没有接受大哥的求娶,但他很会利用这一份亲密来为自己谋取利益。”
那几年,坤泰集团乃至容家的确在与商家的合作中得到不少好处。
容向熙并没有因他的话而心虚。
“是的,我的确被人掣肘,可是商先生又自由到哪儿去了呢?商先生似乎也没有自由到可以求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不然,何苦一边娶了姐姐一边又念念不忘妹妹呢?”
“同样都是联姻,同样都是利益,商先生一直摆着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您有什么好高高在上的呢?您卑劣的人品撑不起您高傲的姿态,您只是一个欺骗别人感情的懦夫罢了!”
商呈玉望她眼睛,坦然承认,“的确如此,我既没有人品也不够坦诚。”
话说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意义。
容向熙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咄咄逼人的疯子。
她垂眸抿唇,然后用力甩手。
商呈玉不得不松开她,再握下去,会弄伤她的手腕。
容向熙抬腕看表,而后抬眸看向商呈玉,语气已经恢复正常的温和模样,“从小到大,我从没有对别人说过狠话,这是第一次,还望商先生海涵。”
商呈玉的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没什么,外面的雨太大了,让李助理把车开进来吧。”
檀园的车是可以从门口直接开到廊前的。
李璟驾车从山底开到山顶,又从山顶大门前开进清幽森郁的竹林,再驶过两边栽种着山茶花的柏油路,最后将车停在廊前的青石地砖上
容向熙撑伞站在廊前,婷婷袅袅,雨雾笼罩她身上,显出清冷又薄凉的模样。
雨水顺着屋檐洒落,顺着伞面滑下,溅湿她深色裙摆。
望见车子过来了,她拾级而下。
李璟开门,替她撑伞,送她入内。
直起身,他回眸,一道幽凉而深邃的目光从室内看过来。
冷意席卷全身。
李璟面无表情上车。
商呈玉偏移视线,看窗外那一丛丛被大雨摧残凋落的山茶。
又该换花了。
.
回程路上,容向熙一直沉默不语。
到公寓楼前,李璟瞥见大雨倾覆下那一道被淋透的高大身影。
“瞧,你的前助理。”
容向熙一直发散的眼神凝住,望见雨幕中,熟悉而高大的身影。
她跟李璟说:“我找他说两句话,你先回去。”
她下车,撑着伞,走到方珏身后,语气凉而淡,“跟我上去。”
方珏以为是幻听。
他回头,雨幕中,容向熙正淡淡望着他。
她撑着一把漆黑的商务伞,伞下的她,轻薄缥缈得像一道袅娜的影子。
他抿了抿唇,眼眸中的犹豫一闪而逝,最终,他说:“好。”
一起进了电梯,容向熙跟方珏说第二句话,“你是在演苦肉计。”
“是。”他轻声说:“离职的事,我该跟你商量。”
“多谢你的离职,我的新助理很好。”
“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年,一直是他在陪你。”这么多天,方珏并没有闲着,早就把李璟的背景查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留学那段时光,李璟是陪她最久的人之一。
容向熙没回他的话。
她没义务像方珏解释跟李璟的关系。
迈出电梯,她随意将伞丢在架子上,指纹开锁。
方珏跟在她身后,细致将伞收起来,搁在门口的内层橱柜里。
那的确是收纳雨具的地方。
门已开。
容向熙站在玄关,一袭长裙,长发迤逦,指尖轻轻点了点静区卧室的位置,对留在门外的方珏说:“你淋湿了,去洗个热水澡。”
此刻,方珏并没有多想,因为只是容向熙随口的关切。
他步入这座豪华又冷清的房子,缓步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