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向熙说:“我想看看新移栽的山茶花。”
她这样讲, 眼神里并没有透露需要他陪伴的意思。
商呈玉收回视线, 了然,“我接个电话,一会儿过来陪你。”
商呈玉察言观色的能力登峰造极, 他也可以非常通情达理。
——前提是在他愿意的时候。
他总是一眼明了众人的心思, 却总是高高在上漠视他人的苦难与难堪。
他很少用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取悦别人,更多是用于发现旁人软肋,必要的时候加以威胁达到目的。
容向熙算是例外。
商呈玉转身, 脸上的表情由面对容向熙时的温煦变成清冷的淡漠,他扫一眼隐在暗处的保镖,示意他们陪护好容向熙。
而后他抬步朝主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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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向熙慢悠悠往山上走, 走到绚丽稠密的花丛旁,她拍了一组照片发给郁小瑛, 定位点在檀园。
郁小瑛立刻回了个“欣喜若狂”的表情包。
容向熙唇角抽动, 垂眸将手机收在包里。
凉风簌簌, 花枝摇曳,阴寒的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花香。
她听到皮鞋踩在鹅卵石□□上的声音。
听声辨人。
很显然, 来人不是商呈玉。
容向熙温缓转身,望见秦越沉默而坚毅的脸。
容向熙眸光温和看他, 示意他开口。
秦越轻抿唇,“我有事想拜托大小姐。”
容向熙不易察觉蹙眉。
她并不介意旁人叫她“大小姐”,甚至在某些时候很喜欢这个称呼, 但这个称呼不能从秦越嘴里说出来。
他是为了容逢卿才这样称呼她的。
这是一种隐晦的挑衅。
容向熙俯身摘了一朵朱红色的山茶花,绕在手中把玩,眉宇间的神色由温和变得淡漠。
她已经猜到秦越找她的目的了。
果然,秦越说:“二小姐的未婚夫有问题,您可不可以劝她跟那个人斩断情缘?”
他手里拿着公文包。
话落,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文件。
他俯身,轻轻的,满含期待将文件交给容向熙。
“这是他犯罪洗钱的证据。”
容向熙默不作声将文件拿过来,慢条斯理翻看,凉风吹动雪白的文件页,发出飒飒响声。
她看得很仔细。
比起之前她委托私人侦探调查的那一份,秦越这一份更加切实详细。
毕竟秦越背靠商呈玉庞大的人脉关系网,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容向熙细细看过那些公司,记下来,然后把文件重新交到秦越手中,“我无意拆散一段姻缘,如果你不想卿卿嫁给江凛,你可以亲自跟她讲。”
江凛,是容逢卿未婚夫的名字。
秦越唇角溢出一丝苦涩,“她怎么会听我的?”
就算他把真相告诉容逢卿,她也不会信,她会认为他是见不得她好,处心积虑破坏她的婚姻。
“那她又怎么会听我的呢?”容向熙道:“秦助,我跟你一起读过几年书,你不会不知道我跟卿卿的关系多么一般。”
“一般”是委婉说辞,准确来说应该是“差劲”。
秦越当然知道,当年他陪同大公子来过几次容公馆,亲眼目睹容逢卿把容向熙推到后院荷花池里去。
好在,容向熙会游泳,最后安然无恙。
“但你是未来的家主,你的话她会听。”
如果施加断绝生活费外加逐出家门的威胁,容逢卿确实极有可能就范。容向熙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我好像没有理由这么做。”
秦越说:“如果二小姐出事,作为容家的一份子,容家也会因此事蒙羞。”他看着容向熙,轻声,“大小姐也不想一上位就被一个治家不严的骂名吧。”
显然,他在威胁她。
容向熙笑起来。
她是很冷清的性格,极少有大喜大悲的时候,生活于她而言,不过是平稳划过的河流,她很能容忍河面上一些不大不小的风波。
不过这一刻,秦越确实惹怒她。
她敛了笑,开口道:“秦助,你威胁得确实很到位,但,如果二小姐已经不是容家的人,那我便不会背上治家不严的名声。”她凝视秦越,眼底的笑意寸寸结成冰,语调依旧那么柔婉,“秦助对容家如此了解,应该知道,作为家主,我有权利驱逐任何一个有损家族利益的人。”
而如何认定一个人有损家族利益,主动权也完全握在她手里,毕竟,她掌管容家理事会。
秦越神情似乎被冻住了,刚刚神采奕奕的眼眸凝固。
他紧攥着掌心,身体僵硬如枯松,“没想到您如此狠心。”
他是讲不过容向熙便开始人身攻击。
容向熙平静反问,“秦助理,既然你如此正义凛然,你为什么不去举报那些利用江凛洗钱的大人物?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凛然正气把江凛送到监狱?你怎么不求商呈玉救容逢卿于水火之中?他的话比我更管用。”
秦越一怔,没有回答。
容向熙字字珠玑,“秦助理,在这些人面前,你有没有像对待我一般对他们仗义直言,又有没有言辞切切责骂他们狠心?”
秦越哑口无言。
容向熙点出他本质,“你之所以敢这样跟我说话,正是因为我不够狠心。”
“你知道即使你惹怒我,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秦越没吭声,但沉默便代表认同。
容向熙懒得搭理他,侧过视线继续赏花。
风中飘来一道清润的声音,“秦特助,明天到老宅找王叔递交你的辞呈,海阔任鱼跃,你该离开商家了。”
不知何时,商呈玉过来了。
他来得悄无声息,容向熙都没有察觉。
她微微侧眸。
商呈玉换了一身衣服,深色大衣越发显得他皮肤苍白如雪。
他轻描淡写开掉跟随他近十年的左膀右臂,眸色漆黑冷淡,神情变都没变。
秦越脸上出现剧烈的情感波动。
即使被容逢卿彻头彻尾羞辱,他也没这样失态。
“二公子,我……”
容向熙很清晰看见秦越在颤抖,他高大的身形如一座溃塌的山。
商呈玉漫不经心说:“秦助理,念在你陪同大哥长大的份上,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现在看来,你并没有对此珍惜。”
秦越手紧紧攥着那份文件,无措站在原地,脚似乎钉在地面。
从商家离开,这对他来说,是天塌地陷的事情。
他从小父母双亡,被中恒名下的福利院收养,小学时,被商介民挑中养在商希林身边做玩伴,后来又被商希林指派到商呈玉身边——
他坚信自己会一辈子都为商家服务。
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信仰,是他的立身之本。
“二公子——”他苦涩启唇,无助而苍白。
在商呈玉身边多年,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商呈玉的狠厉果决。
只要商呈玉做的决定,没有推翻的。
越是清楚,越是绝望。
商呈玉白皙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文件,淡淡道:“我并没有让你查过这件事,你违规动用了我的权限,我似乎可以因此起诉你。”
商呈玉语调淡淡,隐晦威胁他。
跟刚刚秦越威胁容向熙的方法如出一辙,但商呈玉的威胁是如此有说服力。
秦越连最后的诉衷情都不敢再有,慢慢将文件递交到保镖手里,迟缓离开。
他像被抽干了精气。
“‘商家的生涯’‘陪同大哥长大’,秦助理跟商家的关系匪浅呀。”容向熙目送秦越离开,偏头转移话题。
商呈玉没再询问她要不要听,抬步向她走过去,直接道:“他是孤儿,从小在商家下属的福利院长大,后来跟在大哥身边,做大哥的福星。”
他语气温润柔和,讲故事一般,似乎刚刚发生的事情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神。
容向熙语气如常,兴致勃勃,“什么叫‘福星’?’
商呈玉垂眸,温和说:“能替大哥挡灾挡难,使他转危为安的人就是他的福星。”
容向熙懂了,秦越是商希林的替身。
“后来他到你身边,是做了你的福星。”
“不是。”商呈玉浅声,“他做了眼睛。”
——监视他的眼睛。
容向熙猜到秦越是谁派去的眼睛,便没有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