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呈玉放下笔,轻描淡写说:“好事成双。”
“有事?”他摘下手套,神情淡漠,漫不经心问。
铺垫得差不多,秦越道:“是太太打电话过来,让二小姐到她安排好的下榻地点去住,二小姐不想走,我来问您的意见。”
商呈玉眼神静寂,“太太怎么知道二小姐在这里?”
他明明已经猜到,却还是慢条斯理问秦越,“二小姐是怎么跟太太说得,太太又是怎么回复的,你慢慢说给我听。”
秦越疑心,此时此刻问询姐妹见聊天私话的大BOSS,比谈判桌上的大BOSS还要认真几分。
他不敢说谎,更不敢遗漏,一五一十全部说了。
话毕,他又说了自己的猜测,“太太很信任您。”
商呈玉面上并没有欣悦,漆黑的眼眸凝霜似雪,淡淡道:“或许吧。”
他想起出差前的那一个午后。
所有的旖旎散去,她起身穿衣。
临走时,他握住她手腕,“太太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那一樽翡翠玉雕她没有带着。
她眉眼间的春情犹在,眼眸已经恢复沉静淡然,“先放在这儿吧,我常常来这里,便也能常常看见。”
她不收,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此时此刻,依旧如此。
她不是对他有信心,只是不在意了。
她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之前他所希望的模样——一心如止水、却又体面得体的商太太。
但心底,并没有涌出如愿以偿的欢悦。
“按照太太的吩咐做。”商呈玉淡声说。
秦越走了之后,商呈玉拨电话给容向熙。
她还没有说话,他便在听筒里敏锐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微微挑了下眉,心平气和开口,“太太。”
容向熙打断李清源的话,走到僻静地方接电话,轻“嗯”一声,“有事儿吗?”
“没事不能找你?”
容向熙心里确实是这样想。
身边事情一大堆,她真没那个心情应付商呈玉。
“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东西我给陈助理寄过去了,明天你应该就能收到。”
商呈玉垂眸,轻轻摩挲指尖,“有没有看里面是什么?”
容向熙:“当然没有,我一向尊重别人的隐私。”
她这话露出一点指桑骂槐的意味。
毕竟跟她通话的这个人很不尊重她的隐私,几次破译她的手机密码。
商呈玉自然听出她话中深意,并没有恼,温声说:“我们是夫妻,以后我的东西,你可以随意拆开看。”
他们还要一起度过三十年的时间,他不想将界限画得太清晰。
容向熙随意听了听,便抛诸脑后。
“还有事吗?”她已经急于挂断电话了。
也就是对面的人是商呈玉,如果别人,她根本不会有此一问,直接干脆利落挂断。
“有。”他惜字如金,说完一个字,便不再开口,把沉寂的空白留给她。
是要她猜得意思。
容向熙垂眸看手腕上的镯子,莹润通透,翠绿如潭,是上上之品,但依旧不及商呈玉送给她的那一只。
那一只,她只戴过一次,便又收了起来。
不属于她的东西,即使再漂亮再珍贵,她也不屑一顾。
“是卿卿的事情吗?”
商呈玉:“太太对这件事有什么见解?”
明明是他俩惹出的事情,却要问她的见解。
一团又一团的郁气往胸腔顶,容向熙维持着温和平缓的语调,“没什么见解,我相信你。”
“是相信,还是根本不在意?”
他语调发沉,明明是清润温和的声线,此刻却听出风雪欲来的味道。
容向熙本来觉得他不该在意她的态度,此刻却不确定起来。
难道商呈玉跟容韶山一样的癖好——即使不爱这个女人却也乐于看她为他争风吃醋。
容向熙不想做太多口舌纠缠,巧妙换了个语气,无奈道:“还是没有瞒过你,我其实很在意。”
商呈玉自然听出她的虚假,但还是忍不住唇角轻弯,“既然在意,就该主动问我。”
容向熙心道,他理直气壮的好像当初说“没有义务向太太分享隐私”的人不是他一样。
她敷衍回,“下次问。”
“现在我就很有时间。”
“你不睡觉吗?”布达佩斯现在是凌晨。
商呈玉见好就收,“明天打给我,我告诉你来龙去脉。”
秦越回到房间,告诉容逢卿商呈玉的安排,“大老板让你按大小姐的吩咐做。”
因为容逢卿不喜欢容向熙冠以“太太”称呼,他换了个称呼。
容逢卿还是不想走,她环住膝盖,可怜兮兮说:“我想跟姐夫说几句话,告诉他我要订婚的消息。”
秦越微蹙眉,“你要订婚,谁?”
“陆家二公子咯,跟我一样,都是私生子。”
秦越抿唇,“别这么说自己。”
他想了想,“陆二公子是不错的人选。”
容逢卿:“我想把这件事告诉姐夫,告诉他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秦越知道她是口不对心,不纠缠是假的,这不过是她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现实不是戏剧,大老板不会如她所愿制止她的订婚。
大老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原则。
就如同当年,容逢卿爽约,他便立刻跟容向熙联姻一样。
——他从不是被女人玩弄控制的人。
“我不会帮你见大老板。”秦越淡淡说:“除非我不想干了。”
容逢卿揪着裙角,期期艾艾,“我自己去,好吗?”
秦越挑眉,“你想试一试楼上安保的能力吗?”
容逢卿瘪了瘪嘴,低下头。
时间差不多,容向熙接她的人该到了,秦越说:“走吧,我送你出门。”
容逢卿恋恋不舍看一眼顶楼,“我真的爱他。”
秦越瞥她一眼,没说话。
走廊里,李清源迎接容向熙,续上没有拍完的马屁,“没想到您会出手帮二小姐。”
容向熙说:“我想做容家家主,自然要向族人展示我的宽容、慈和、值得依靠。”
她侧眸看向窗外,天色阴沉弥漫铅云,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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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容韶山被人服侍着吃完药,起身,撑着力气,到郁宅。
郁宅是建立在京城中心圈的古建筑,是前朝的王府改建。
建立郁宅时,郁正国如日中天,摆了许多博物馆都没有古董放在宅子里做装饰。
当年有人笑言 ,郁宅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有两千年的历史。
如今,繁华落尽,辉煌不再。
抵达山路前,亮了牌照,没人敢阻拦。
一路畅通。
车停在正门,已经有人在门前迎候,容韶山笑着说:“王伯,您身体还好吗?”
他记得这位王伯,三十年前他便是郁宅的管家了。
只不过从前,王伯一头黑发,英姿勃发,容礼仁见了他的面都得微微低头,“一切全凭您斟办。”
不过如今,容礼仁墓前的芳草都清了几波,王伯也是满头白发。
郁宅内,那一条直通正院的长径两侧,再也不是花枝葳蕤,而是芳草萋萋。
物不是,人也非。
王伯笑,“您的身体也还好吗?”
容韶山道:“不大好了,兴许今天便是最后一面了。”
王伯诧异,还要再问,容韶山却已经止话,不再聊。
他的目光悠远,穿过凄冷枯草、灰影照壁,落到徐徐向他走来的人身上。
阴冷的风将她身上的香气送至鼻尖。
还没有见到她的影,他便知道她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