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凝眸看向商呈玉,脸上的神情温柔而耐心,“我们能好聚好散吗?请商先生在今天给我肯定的答复。”
她不想继续纠缠,不想在跟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冷不丁看他出现。
她想清清静静的、明明白白的,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商呈玉眸光微顿,神情依旧是经久不变的平静。
他垂眸凝视容向熙,从她温柔的神情到坦荡直白的眼神。
如果是之前,为了获取容向熙的好感,他可能会答一个“好”,但现在,他已经看清,无论他是退还是进,容向熙都不会对他有丝毫改观。
那他为什么要违心说“好”?
为什么要用这个“好”字来牵制他之后的行动?
他不会。
“抱歉,我做不到。”他沉眸看她的眼,说:“我的词典里,没有好聚好散这个词。”
容向熙笑了下。
凉风清寒,送来阵阵荷香。
她移开视线,望着白鸥自天边掠过,在浅滩微停,涉水而飞。
湖面上,留下阵阵涟漪。
“从小到大,我遇到过很多我喜欢得或者喜欢我的人,将这些人全部笼络到一起比一比,就会发现,商呈玉,我还是最喜欢你。”容向熙回眸,望着他怔然的眼神,微笑说:“我说得是真心话,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无论是傅召棠还是今天的蔺长清,我对他们的喜欢程度,远远不及你。”
容向熙并不避讳承认自己的心意,这是她跟商呈玉最大的不同。
她不认为爱该隐藏,不认同“爱在心口难开”这个说法,她对待爱,对待任何事,无论是光明得还是阴暗的,从来都非常坦荡。
她这一生,没有不可对人说出口的事情。
商呈玉轻轻攥紧指尖,面容沉静,似乎根本不在意容向熙如何说。
容向熙没有停,缓缓说:“我从没有像喜欢你一样喜欢过其他人。”她说自己对初见的感受,“在会所看到你的第一刻,我像被从天而降的礼物砸晕,我第一次有那种不自信的感觉,因为你太好。”
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用最世俗最刻薄的眼神评价自己——她担忧自己家世不够好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不能堂堂正正配得上他。
她第一次庆幸,在遇到他之前,她没有接过吻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跟其他人过过夜,她已经自卑到,觉得不够干净的自己无法配上高高在上的清雅高洁的他。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完全的恋爱脑,简直是蠢透了。”容向熙说:“今天我见到蔺长清的第一刻就觉得很生气,因为他既没有在我到来的时候亲自到门口迎接我,也没有在我走到长廊时起身让座,我愤怒于他的高傲,可这点高傲,比起当年的你来说,算什么呢?”
“那个时候,不仅你自己高傲,你身边的人同样对我高傲。”
时至今日,容向熙都觉得当时自己的眼睛瞎掉了,她怎么能容忍商呈玉身边人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怎么能开得了口叫那个狐假虎威的周雯为“周姐”?
可她就是做到了。
因为她如此得爱他。
——爱到蒙蔽双眼,飞蛾扑火。
商呈玉看着她,“还有呢?”
“还有就是你让我吃的苦咯。”离婚这么久,容向熙已经把很多事情看得清楚明白,“你也有过维护我的时候,比如开掉周雯,比如让你的身边人对我转换态度,这并不是因为你爱我所以这样做,你只是想维持我跟你的联姻,不至于伤了你的面子,在不损伤联姻的情况下,你是很喜欢磋磨我的。”
容向熙心底蔓延出无尽的涩然,轻轻闭了下眼睛,而后平缓说:“你总是看着我的脸出神,你带我去那个只会叫卿卿的温老爷子家,这究竟是你的疏忽还是你的故意?”
“以商先生的演技,难道装不出对妻子的深情模样吗?以商先生的对信息的掌控,难道不知道我去了温家一切都会露馅吗?还有你帮容子暮的事情——”容向熙直直看着他,“以商先生的神通广大,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弄出来,何至于弄得满城风雨!”
弄得满京都知道,容向熙的丈夫帮了容向熙最大的对手!让她成为圈内众人同情可怜的存在!
“你在故意羞辱我。”他明明有更聪明的处理手段,却偏偏选择最明显最让她没有脸面的方式。
如果是之前,容向熙还能相信,这是他的疏忽。
可这么久了,目睹了商呈玉处理桩桩件件事情得深不见底的能力,她便知道了,一切都是他刻意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在所谓的爱情泥淖里越陷越深。”商呈玉避开她视线,寒风在荷池里掀起一层一层的波浪,连同他的胸腔,也是翻腾着痛苦。
容向熙猜得没错,很多让她痛苦的事情,都是他有意。
当时,他只想要一个合格的作为联姻妻子的容向熙,而不是一个整天心心念念着情爱全心全意爱他的容向熙。
他不知如何带给一个女人爱意,却知道如何消磨她的爱意。
他使了一些手段,做了一些事情,如愿以偿消磨掉她的爱,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正确的轨道。
但他开始后悔——
商呈玉回眸,看到容向熙独立于阶下,清清冷冷看着他。
涩痛自心脏蔓延,席卷全身。
他后知后觉,他把最爱他的那个人弄丢了。
还是故意丢弃,以绝不后悔的姿态。
商呈玉走下台阶,靠近她,近距离看她清冷得消磨掉一切爱意的眼睛,笑了笑,“昭昭,我们是最了解彼此的人。”顿了下,凉风自耳边刮过,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挽回这段感情,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具有爱人的能力。
他只是不想失去她。
即使摧毁掉他的生命,魂魄也要攥紧她。
——这是他的心给他的指示。
容向熙说:“我们最了解彼此,但我也擅长让别人了解我。”
容向熙跟商呈玉不同,她的心不是封闭的峡谷,她总是有勇气对别人敞开心扉。
而商呈玉擅长封闭自己,他带给旁人的,永远是风雨不变的冷静淡漠。
容向熙往后退了退,拉开跟他的距离。
商呈玉没有阻拦,他的神情依旧平静如水。
他眼眸依旧漆黑,黑沉到空静。
但面色苍白如雪。
容向熙脚步停在一个足够合适的位置,“希望你认真考虑我说得话。”
她收回视线,“我走了。”
商呈玉似乎丧失了反应能力,过了会儿,轻轻点头。
他回神,容向熙已经走远了。
台阶上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卷起着枯黄的叶在青砖石阶上飞舞。
商呈玉掩唇,轻咳。
咳嗽没有止住。
越咳越烈,要将五脏六腑一同咳出。
陈澍赶忙过来,却望见大老板掩唇的手掌鲜红,暗红的血从修长苍白的指节溢出。
陈澍吓得颤抖,“BOSS……去医院,我送您去医院。”
商呈玉轻轻摇头,侧过身,抽出丝帕擦干净唇角和指根的血迹。
他从前学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的身体比心脏更脆弱一些,承受不住如此深刻的惊惧痛苦。
这不算什么。
他从来不是好聚好散的人。
.
容向熙回到车上,双眸虚无看着窗景,沉默不语。
李璟看她一会儿,觉得该说什么调节这压抑的气氛,“你还是在意商先生。”
“当然。”容向熙转过脸,“都说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是从怜惜开始的,我这一生,统共没有怜惜过几个人,他算一个。”
车子徐徐开动,走出地库,迎面洒进阳光。
李璟降下窗帘,遮住夕阳刺目的光,“你不仅怜惜他,你还很懂他。”
容向熙说:“我懂他的少年惶惶,独居异乡,青年寂寂,勾心斗角。”她扯唇笑了笑,“因为我跟他是一种人,我们都多疑善变刻薄,而且是利己主义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璟可不想听她的自我批判大会,挑开话题,“你刚刚说你统共没怜惜过几个人,除了商先生,还有谁?”
“我妈妈。”
“还有呢?”
容向熙眸光看他,柔和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李璟无奈,“原来你对我是怜惜的。”
“你当我是什么大善人吗?可不是谁都能让我既养猫又养狗还养乌龟的。”她可不是喜欢动物的小仙女。
容向熙跟李璟说笑一会儿,慢慢地,心情又低落下来,不再言语。
她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速变幻的街景,灯红酒绿中,想起多年前结束相亲的那个下午。
她可真是色令智昏啊。
顾问建议她去查一查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商二公子的底细,她一口否定,她说:“我很信任他。”
她其实一点不信任他,更不信任郁小瑛拿给她的堪称完美的关于商呈玉的调查资料。
但她太喜欢他了,喜欢到自愿蒙蔽双眼。
喜欢到即使他不是商家二公子,没有这样显赫的家世,没有这样强大的助力,她也会毫不犹豫得拉着他跟她结婚。
好像迟来的叛逆期,要让她将过往二十多年里所有落空的热情全部倾洒到他的身上。
可惜,这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误。
从茶楼开往容公馆的路很长,容向熙心神俱疲,靠在座椅上昏沉沉睡过去。
她的长发飘散在腰际,侧着身体,脊背纤瘦窈窕。
李璟蹙了眉,抬手,想扶正她的位置,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下。
指尖还未触到她的肩膀,指骨被她长长垂落的纤柔微凉的发丝轻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