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非同意了。
手枪挪去一旁,冲着地面开了一枪。
他把枪放进腰间,拽起了罗心蓓。
戴着战术手套的拇指擦去了女孩左右脸颊混乱的泪痕。
“我要金矿,你要回家。”在头领与军师闻声出来看看动静时,他凑近了她的耳边,“我拿到合同,我送你回家。”
罗心蓓看向郑非。
“我能相信你吗。”她问。
“我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你。”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脸颊上被他擦红的痕迹,“按你的选择来说,你活着,对我的确算是一种威胁。”
“但这是缘分。”他又说,“你是中国人,而我有四分之一中国的血液。”
喉咙咽下一口决绝:“我们别无选择。”
“那你呢。”罗心蓓再三确认着,“你不会骗我?”
“不。”郑非摇头,“我们是同胞。”
罗心蓓看向了水泥屋,
“他也是同胞。”
他原本说不会杀她,却把杀她的机会给了别人。
郑非撇撇嘴。
“人性,参差不齐。”
他放开她的手臂,牵起她的左手。
细瘦的指尖搭在作战手套的掌心中。
他的手指像钳子一样硬,隔着一层手套棉料,有着没有生命一样的触觉。
黑人们已经涌出了屋子,他们抱着枪,连同站在屋顶巡视的哨兵一起望向这里。
“有空屋吗?”郑非转头问头领。
头领装作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伸出一条手臂:“就在这。”
就在这。
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侮辱到底。
郑非看向罗心蓓:“他说就在这。”
他不可能再让她去选择送死了。
或许是心中压藏的那几十口人的生命,他们太无辜了,连同这个女孩。
他们像一个水泵,正等待一个机会,放出他心中狂热的血液洒遍这座村庄。
郑非摘下头盔,他把它戴在罗心蓓的头上。
头盔遮挡了她的视线,还有一半脸庞。
他脱下防弹衣,又脱下了迷彩外套。
外套系在她的腰间。
像长长的裙摆。
风吹着罗心蓓的双腿,像轻轻推她迈开脚步。
鞋底蹭着土地,她缓慢地向前走去。
一步,一步。
她走上一条满是荆棘的,但没有选择的生路。
她听到那些逐渐响起的嬉笑声,握住了那只手。
那只手带领着她,坐在他的腿上。
“你来掌控我,可以吗?”郑非环绕着四处,“别担心。这里现在是动物世界,我是雄性,你是雌性。把我们当成猴子吧,或者大猩猩,又或者——什么动物都行。”
“等我们回到人类世界,我们可以重新定义一下关系。我会补偿你。钱,房子,土地。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带我离开这里。”罗心蓓攀住了那具像石头一样硬的肩膀。
或许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像人类了,在这样被兽类环绕的世界,她终于把他当作了所剩无几的同类。
“就带我离开这里。”她喃喃自语,“他们早晚会杀了我的,那些人——他们说等恢复通信后就要打电话要赎金。我骗了他们。因为我付不起40万美元的赎金。”
“我不能说我没有钱,只要说自己没钱,就会被——被杀掉。”
“我不想被那群黑人——”她垂下眼睛,艰难地不去幻想吉安娜和另外一个女孩被拖进屋子的下场,“也不想被丢去野外喂狮子。我想活下去,想回家。你有你想要的东西,我有我想要的东西——”
“我们是——”她攥紧了郑非肩上的布料,“我们是同盟。”
“同盟?”
这个词,令郑非轻声一笑。
“好。”他点头,承认了在这片大陆上突然而来的结伴。
冰冷的眼神扫过那群啼叫的‘兽类’:“我们是生死同盟。”
第9章 乐乐
双膝跪进一片砂石,腰间垂下的外套只堪遮住最难以奉献的羞耻。
头盔挡住了半张脸庞,藏起了已经麻木的眼睛。
他说的没错。罗心蓓想:这里就是动物的世界。
这里只有死亡与等待死亡。
她见过初生的羚羊,也见过羚羊难逃狮口。
角马迁徙只为生存,在活下来之前,却得经过一条满是鳄鱼的河。
鬣狗围猎狮子,秃鹫盘旋于腐肉上空。
日出,日落。
反反复复。
弱肉强食,强者也会跌进陷阱。
人类的本质就是兽类。
没有文明与法条的制约,在这一望无际的非洲大陆上,回归了本然。
那只手轻轻包裹着她的后背,它的确什么都没有做,只等待着她安抚好自己的呼吸。
他遵守了规则,只等她自己的决断。
不过她实在太紧张了,左手用了力气,勾着他的脖子,干瘦的肩头戳着他的嘴唇。
“头一次?”
罗心蓓摇头:“不是。”
郑非松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郑非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
耳边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他只听到她更沉重的呼吸。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我的盟友——”
“林——”罗心蓓张开嘴巴,“林乐乐——”
“林乐乐。”郑非用中文问道,“哪个乐?”
“Happy?”他又问。
罗心蓓点头:“Yes——”
“Happy?”他的语气极尽玩闹般的轻松。
“No……”
“No?”耳边的声音更顽劣了,“Nohappy?”
这有歧义的话,罗心蓓只张着嘴巴但不回答。
“Yesorno?”他还在问。
本来跪在砂石上的双膝与骑虎上上下下多少次一起疼得灵魂都在飘,罗心蓓突然来了脾气。
“你闭嘴行吗……”她有些气急。
于是这个男人真就这样闭上了嘴巴。
“你——”罗心蓓咽了咽干燥的嘴巴,想转移注意力,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态度重新友善起来。
“郑非。”他这次用中文回答。
“你不是——美国人吗?”
“我有中文的名字。”
“哦——”罗心蓓深深叹出一口呼吸。
她接连叹息着、咬唇。
嘴唇不断被舌尖浸湿,又因二十个小时未吃未喝,被极度缺水的身体火速吸干。
原本柔软的嘴唇已经像一块干瘪的葡萄干,唇线边缘泛起火辣辣又粘稠的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