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上岸的过程比俞雅落水还要丝滑。
“你们继续啊,大家继续,我带她进去歇歇!”陶文昌上岸之后还笑了笑,他没有忘记现在的工作,心急如焚都藏在目光当中。
只有杜磊和卫哲这两个最了解他的人,知道陶文昌的怒气值已经压到了警戒线上。
这也就是还在录制当中,要是在训练场上,陶文昌何止是训队友。教练的方法有疑义他都敢开口。
“没想到我这旱火烈鸟还捞人呢……”陶文昌嘻嘻哈哈带俞雅离开,节目组的医生和卫哲一起跟上来,跟随他们进入休息室。简单检查之后,俞雅并没有受伤,这时候外头的场务来问话了。
“俞雅老师,第二次咱们还跳不跳了?”
俞雅坐在检查床上,穿着拖鞋的两只脚还在滴水。她刚好回应,陶文昌的身体像巨幕的帷幕,挡在了她和场务目光交汇的路径上。
喉咙里好似沸水滚过,俞雅听不出自己的声音多么瘪:“不跳了。”
“确定吗,俞雅老师?”场务再问。
“她说不跳了。”这一次陶文昌替她回答。
还跳什么?这状态再跳就跳死人了。陶文昌第一次发现俞雅也是天生的犟种,还是生理期的倔头。但人家倔强都找对了方向,她倒是好,瞎倔!
“好的老师,我过去和他们说一下。”场务得到了确定的答复。
等场务离开之后,卫哲对节目组的医生说:“您去录制那边吧,那边还有5个嘉宾呢。这边有我。”
“那好,你们让她好好歇歇,我去外头。”节目组的医生身兼重职,也离开了休息室。
小小的一间休息室终于只剩下3个人,卫哲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了,很有眼色地站到窗口去玩手机,把空间都留给他们。
屋里的安静和外头的喧闹对比鲜明,旁边是放备用物资的货架。陶文昌猛地抓了一把头发,暴躁地冲到货架前翻腾,左手腾右手一般往外拽干燥的大浴巾。浴巾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死扣,陶文昌一边解着死扣一边说:“你要是录不了就退了吧。”
到了这时候俞雅才有了身体回暖的迹象:“我不退。”
“你不退?你看看你自己的状态,这是录节目么?”陶文昌转过来,“说好听的我觉得你拼命,说不好听的我觉得你犯糊涂!”
“我没有犯糊涂。”俞雅拧了一把浴巾一角的水,水也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变成了窒息般的一小滩。
“你没有?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陶文昌三步并两步到她面前,把干燥的大浴巾给她,“我说心里话,从节目第一天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每天都说想赢,可是每天的胜负欲都半死不活。运动员是你这样的么?”
俞雅把湿透的浴巾换下来,裹了两层新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以为自己传达的意图一直都是“想赢”,她以为自己的精神内核和节目完美重合。结果到了这一天,有一个人站在面前说她不是,她错了,之前的努力全部用错了方向?
“你……”俞雅刚开口。
“你又想说我不懂
了,对不对?”这一次陶文昌抢答,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比赛的事情我比你懂,我不觉得你这样录下去能有一个好的改变。没错,你是签了樽唐,但是你录综艺的导向也是希望观众喜欢你吧?”
“我觉得我录得挺好。”俞雅说这句的时候都有些心虚了。她不得不佩服,陶文昌一双火眼金睛,特别擅长捕捉比赛的细节。他天生就是竞体人,自己的斗志在他面前都可以分解成无数的方程式。
陶文昌苦笑了一声:“好么?你虽然站在3米板上,但是你享受比赛了么?”
俞雅惊讶地抬起头,享受比赛?你说什么梦话?
“我们这是节目,不是真正的训练,谈什么享受?”俞雅问。
“如果你连享受都做不到,你以为观众能察觉到你的诚意?你以为你演技就那么好?”陶文昌一针见血,“你刚才是很勇猛,顶着生理期上场是非常牺牲,但是我看不出你的精气神在哪里。”
“你别把自己当教练,好吗?”俞雅头一次这样被他批评。
“这你就承受不了了?是不是因为娱乐圈的人都捧着你,都说好听的,所以没人敢和你说实话了?”陶文昌再次一针见血。
俞雅彻底哑了炮,还有一丁点的无地自容。她承认,刚才那一刻她确实有恼羞成怒的成分,他太了解她,总是能一举挑破她的窗户纸。虽然这些年工作困难占大多数,可平心而论,俞雅还是在一个“好听话”大于“实话”的大环境里。
别人都叫她“俞雅老师”,都夸“漂亮敬业”,哪怕不是真心而是违心,娱乐圈的人精们也不会说她什么。在这个环境里,艺人心态膨胀是最普遍的现象,人会不知不觉改变,再也摸不到真实的测评。
“你哆哆嗦嗦地站上去,那是想赢么?”陶文昌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他恨不得自己真是个教练,俞雅就是他唯一的队员。那样他就可以肆无忌惮不带犹豫地指出她的问题,拨乱反正一样纠正她的思维。
俞雅点了点头,她还在挣扎。
“想赢和怕输是不一样的,我看到你,只觉得你是害怕啊!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自己都说了,这是节目,不需要你们拿金牌,那你怕什么?”陶文昌说完,卫哲回过身来,瞥了他一眼。
话有点重了啊,小伙子。卫哲想要阻拦。
可陶文昌已经刹不住:“想赢的大前提是主体性在你,一切都是你的主观行为。你想赢,你努力,哪怕最后你做的不够完美你也知道在训练里得到了什么。怕输是什么?怕输是恐惧,是焦虑,是你在比赛中根本没有主体性,你就是客体。”
我天。卫哲捂了捂眼睛,陶文昌这比赛文化课上得真够好,但是你也得挑个时候说啊。
“你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怕什么?怕观众觉得你不行,还是怕其他嘉宾看不起你?”陶文昌这一口火气全冲上来。
俞雅的眼睛失焦一样,盯着墙上的表看。是啊,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赢,完全就是怕输。
“行了行了,昌子你少说两句。”卫哲这一回走到他们中间来劝架,再次给陶文昌递眼神。人家身体不舒服呢,你骂什么?
“我说的已经够少了,该说的我都没说呢。”陶文昌开了闸,“照片上是谁我也没问过,人家也不知道和我解释两句。”
俞雅刚才还停留在“怕输”的关键词上,猛然间被当头一棒。这时候,有人敲门了,卫哲走过去将门打开,外头的人还是那位场务。
“俞雅老师,请问现在可以过去补镜头了吗?”他问。
陶文昌已经转了过去,留给她一个背影。卫哲一直拍着他的后背,劝他降降火气。俞雅的目光只能从他的肩膀上一滑而过,再完美无缺地站回地上:“可以了,现在咱们走吧。”
等俞雅离开,卫哲从旁边拿了一瓶水,拧开后给他:“别气了,降降温。”
陶文昌一言不发地拧开水,明明不口渴,但还是一口气喝了半瓶。好像这样就能把他身体里的高温压回去,重新变回一个理智的人。
完了,这是真动气了。卫哲从来不觉得陶文昌脾气不好,大多数时候他都嘻嘻哈哈,很甜的一个小伙儿。但是这样的人一旦气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难哄啊。
考核日还在继续,结果不出所料,俞雅的成绩垫了底。姜书仪跳出了8.5分,而且水花压得漂亮,凤胜男额外给她1分技术分。温柠拿到6分,也算是中规中矩吧,和沈瑜一个分数。
整场比赛就如同一场结局难测的真正竞技,大家到了最后,都在拼心态。
最后的单独采访环节,凤胜男也是这样说:“顶尖运动员到最后拼的是心态,谁稳住了,谁的胜算就大。放在普通人身上仍旧管用,俞雅她就是心态太急了,抓取感太强。希望在接下来的项目里她能找回自己的思路吧。”
等到今天的录制完成,俞雅其实还是如梦初醒,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她想要通过第一次考核来一个开门红,结果却南辕北辙,适得其反,她偏偏成为了分数最低的那个。这就像一道无解的数学题,越想辩证越离谱。
“好点了吗?”姚和韵给她拿来了热水袋。
“好多了。”俞雅用热水袋温着小腹,“你说……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失败?”
“都能勇敢跳水了,怎么还叫失败?”姚和韵自然是安慰她的,“别纠结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
“就是就是,要是让我去,我肯定在3米板上面哭,等着别人把我推下去。”白蔚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是觉得俞雅今天第一名。
俞雅摇了摇头,也心领了她们的善意。陶文昌说得没错,哪怕她做得再差劲,场务也只会说“俞雅老师辛苦了,做得很好”,身边的人也只会安慰自己。
要不说忠言逆耳呢,就他敢呲登人。
想着,俞雅拿手机订了一份简餐,收货地址则定位在隔壁。也是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原来陶文昌是在意的,他和身边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一样。
身边人都太知道流程,曝光照片之后会出声明,要是有人一直造谣还可以告。谁也不会去真正关心主人公是谁,要是真谈了也不可能承认。真真假假,仿佛已经成为了圈内的手段,雾里看花,大家都习惯藏在真相背后。
但陶文昌不是,他会在意,他会想要个说法。
一想到陶文昌委委屈屈的目光,俞雅又忍不住给他打了电话,结果手机音响了又响,那边的人就像睡着了,迟迟不接。
这个时间才不会睡觉,闹脾气呢。俞雅无可奈何,又一次拨了过去。
隔壁别墅的房间里,陶文昌正在举哑铃泄愤,要把满腔委屈发泄出去才行。手机在床上震动不止,比他的闹钟还忙碌,这一次他仍旧选择略过。
直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姓名从“雅姐”变成了“张钊”。
“喂?”陶文昌气喘吁吁。
“昌子你搞什么啊,照片里的男人不是你啊!”张钊也是震惊了,“不是,也不是男人……”
“什么男人?”陶文昌将哑铃一扔。
“刚才,俞雅照片里的另外一个主角露面了,发了一条期待俞雅新戏的微博。然后就被人扒出小号,是个女的,你认不认识?”张钊模棱两可地问,“我第一次见这么像男人的女人……”
女人?陶文昌胸膛上的汗水流到了肋下,磕磕巴巴地问:“她……原来是她啊?她她……她啊?”
糟了,居然是狄又薇?我靠,自己怎么把她给忘了!
第35章
狄又薇是俞雅的闺蜜,陶文昌还见过呢。
“你认识?”张钊那边的脑袋上仿佛挂上了问号。
“我我我,我
认识。”陶文昌略微紧张起来,怪不得雅姐不解释呢,原来是个女生。而且还是自己认识的女生,只不过没认出来。
“你们怎么认识的?”张钊可八卦了,难得和娱乐圈的人扯上关系,“你现在也算半个男明星,讲讲呗。”
“别,我纯素人。”陶文昌自嘲了一番,语速也加快,“这事可就深远了……当初我和她还暧昧期的时候我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看过她俩打视频。当时我和所有人的反应一模一样,我以为……她是海后,放海养鱼呢。”
张钊情不自禁地笑了:“别闹,谁能有您海?”
“我只要交往就只交往一个,没劈过腿,我只是以前……社交面很大。”陶文昌当然不怪别人,他以前亲手作的,稀巴烂的臭名声他自己接着,“当时吧,那位狄又薇小姐姐就不是很看好我俩的爱情,她还给我赐名‘蝴蝶哥’。她那时候短发,染灰色,银色,比现在黑发更雌雄莫辨!”
“干!好潮!”张钊摸了摸他的头顶,“我也想把这玩意儿染成灰的。”
“你省省吧,到时候你们队第一个点名批评你。”陶文昌可不敢怂恿,国内抓得很严格,和国外的宽松度没有可比性。外国运动员浑身都纹花了照样上场,只要脸能通过证件识别就放行。国内……有点纹身最好遮上。
有的时候,也不是教练太严格,太迂腐,是小部分观众还投诉。说什么……啊,你们这为国争光的运动员怎么能有纹身呢?我带孩子来看比赛的,到时候我家孩子学坏了怎么办?
得嘞,干脆上头双管齐下,一刀切,齐活!陶文昌看了看自己肘内侧的小纹身,真对不起了心电图,爸爸上场的话,你也受点委屈。
“狄又薇当年对我可不客气了,我要是敢对不起她闺蜜,明天她的十八米砍刀就落到我头上。”陶文昌摸了摸额角,“不和你聊了!我这边还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啊?你再给我讲讲你们节目组的趣味……”张钊满肚子都是想听八卦的内燃心,结果他话音刚落,昌子那边已经火急火燎下线!
嘿!张钊只好把话都闷在心口里,算了,反正节目后天播出,到时候全体院的人都得看。昌子你可别给我们丢人,不然口水都把你淹没。
陶文昌倒是没时间去考虑丢不丢人,反而是半死不活,微微喘气。今天他确实不该在俞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长段输出,火气一旦上头就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再后来,人家都给自己打电话了,这么大——的一个台阶放在面前。
结果自己非要这个面子,非要装,就是不肯下去。
现在好了吧?现在我看你怎么办啊陶文昌!
陶文昌在屋里转转悠悠,走到窗口往对面看看。悔恨纠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每次都是败下阵来,在俞雅面前像个吵着闹着刷存在感的小屁孩。他不禁又捏紧了手机,或许,跨圈找对象真的挺累,特别是找比自己小的人。
不了解彼此的生态圈,掌握不了对方的日程表。陶文昌也回忆起了噩梦般的大二生涯,经常是一睁眼就在找女朋友,然后等到下午,俞雅的消息才发过来。
再给他们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还愿意接受么?他抬起头,深深地望着那扇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