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得挺快。
程泊樾侧头看她一眼,收回视线,一手闲散插兜,另手按了按后颈,仰头舒展筋骨。
末了,他徐徐上前,一双长腿在她身旁站停,椅子边上摊开了一本薄册,他顺手拿起来。
“剧本?”
温听宜瞳孔一震,心虚作祟,伸手一夺。
不能让他看,本子上面有她发呆时的涂鸦。
画了很多个小小的程泊樾,穿着迷你的西服,戴小巧的领带,每一个都被她拿一柄小箭射中了,这箭还不是丘比特之箭,是两角小恶魔之箭。
这可不能让他看到,否则以他的联想能力,不出几秒就能从细枝末节里揪出她的马脚。
“剧本上有我乱写的笔记,有点羞耻,你不要看。”
她扯了个理由,默默将剧本塞到身后。
好端端的,不让看。
程泊樾不着痕迹地挑起眉梢,什么也没说,食指和中指压到拇指指腹上,轻捻了捻,拂去零星的墨迹。
温听宜任由余光游离,观察他的表情。
应该是几分钟前接过吻的缘故,他这双薄情眼认真看人时,无端有种含情脉脉的意味。
此刻他平静下来,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冷峻又寡淡。
温听宜鼓着腮帮子嚼糕点,目光顺着他鼻梁往上瞄。
好像他头顶悬了一个仅她可见的数据条:偷心进度99/10000。
好遥远的终点啊。
她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舞鞋,空茫的语气问他:“怎么突然过来了?”
程泊樾已经走到另一侧的饮水机前,折起被她弄乱的衣袖,随手取了个纸杯接水。
他微低着头,只需一只手完成整件事,杯子扣在掌心,修长的食指压着开关,轻轻一按,清水簌簌流淌。
轻描淡写的语气:“过来看你够不够专心。”
真的吗,他以前可从不到舞室看她的。路过那次不算。
温听宜放慢咀嚼的速度,忽觉有诈,怀疑这人本意是想逮她。
可是她安安分分在舞室用功,有什么好逮的?今早也没做什么坏事惹他生气。
她心里纳闷,冒着被定下自恋罪名的风险,佯装领悟般呢喃:“你应该是......想我了。”
“或许吧。”
这一声低沉而不假思索,她视线一抬,愣愣定在他身上。
将近正午,光线斜斜落到他衬衫上,半明半晦,将清润的白色染上一层暖融的橘晕。
失神时又听他说:“今早一只小呆鸟飞到我肩上,瞧着像你,就想过来看看。”
“?”
她皱皱鼻子,心里哼一声。
这人不显山不露水,每句话都叫人难以定夺。
不知他是故意将亲昵玩转于掌心,还是真的忍不住逗哄她。
温听宜掰开糕点,乳酪溢了出来,她垂眸咕哝:“你才是小呆鸟。不对,你是大呆鸟。”
程泊樾波澜不惊,接好一杯温水掠来一眼:“到底是小还是大?”
她张口,开头D字母的音差点念出来了,下一秒突然磕巴,觉得这对话怪怪的。
这人一定在故意使坏。
程泊樾瞧她这后知后觉的呆劲儿,想笑,忍住了。
——
温听宜在舞室里练了一整天,程泊樾就陪她耗了一整天。
他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兴许是觉得充实,才一直没走。
是因为什么,他才感到充实呢。
她不敢说是因为自己反复跳的同一支舞。
这种枯燥的练习,她身在其中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对于旁观的人来说,其实很容易看厌的。
舞蹈配乐是拿小音响放的,回声有点粗糙,服饰和舞美也一律没有,只有空旷的镜面和地板,和镜中一个身着白裙,时旋时跃的轻影。
中途,程泊樾接到几个生意上的电话,也不回避,就直接在室内接听。
温听宜怕吵到他,默默跑到一旁拨弄音响,把声音调小一些。
按钮有点失灵,好不容易调好了,她悄声抬眸,看向镜子里的男人。
原来他并不是很注意看她,只顾着接电话,墙面倒映他挺拔的身姿,他一手插着兜徐徐踱步,光影在他脚下流转。
她抿抿唇,起身继续练习。
就在她收拢心神时,程泊樾放在兜里的手微微一动。
或许是他今天本就闲适放松,又或许是她起舞的瞬间过于显眼,一帧又一帧盖过了他不堪的车祸记忆,程泊樾莫名撇开了一点冷情原则,任由初衷在镜子前背离。
他觉察她移走的视线,在通话的空隙里微偏头,风平浪静的眼神落过去。
女孩子上一秒还像个白团子一样,蹲在地上弄音响,这会儿已经心无旁骛,完全沉在舞蹈动作里,身体薄得像纸,动起来又轻得像云。
她一直都专心。
这屋子里心不在焉的,另有其人。
......
日暮时分,该练的都练完了,温听宜换好衣服,拎上两盒没吃完的桂花糕,先开门看看,巡查周围有没有八卦的学生们。
很好,没有。
她转头朝某人招招手,交头接耳做任务似的:“走啦走啦。”
女孩子散下丸子头,几缕微乱的发丝垂在她耳边,脸颊浮着一抹运动后未消的红晕,衬着她眉眼弯弯。
程泊樾莫名觉得好笑,像偷了一场安然惬意的情,最后以她的温软俏皮收尾。
冷清的电梯里,两人并排站着,温听宜若有所思,仰头望着他。
程泊樾淡淡睨她一眼,她就错开视线,装作看电梯里的小广告,精品豪华门,防火防盗,防小猫小狗挠。
机会难得,她试图将他头顶的数据条加载一下。
主动问:“我想牵你的手,可以吗?”
程泊樾原本想放任自流,可看她这么礼貌,他又坏心眼地想逗她:“问得这么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计划抢银行了。”
她手都伸过去了,闻言又收回来,嘀嘀咕咕揶揄他:“你可比银行难抢多了......”
“是吗。”他难得起了点兴致,跟她开玩笑,“抢我连枪都不需要。”
“那需要什么?”
他意味深长:“一点熊心豹子胆。”
这话像颗小石头落到她头上,险些点破她的图谋不轨。
她压下一点心虚,直接牵住他。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正好,她最不缺的就是熊心豹子胆。
程泊樾撇过头,平直的嘴角忽然扬起一点
弧度,感受她不安分的指尖在他掌心作乱。
难得的休息日,难言的熨帖感,仿佛浸在温水里,一切都悄然舒展开。
下到一楼,大厦的自动玻璃门向两旁拉开。
温听宜目光一晃,看见一辆黑色吉普停在马路对面。
人来人往间,一名穿黑色便服的男人站在车旁,板着脸,盯向她所处的方位。
她心头扯了一下。
看见男人耳边的特勤通话线,再撞上对方不善的眼神,顿时确定,那不是程家的保镖。
是温兆文找人监视她了。
她步伐变慢,气氛有点不对劲,程泊樾很快觉察,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
他眉心轻微一动,很快恢复若无其事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伸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
她怔了怔,因他不经意的动作回过神,攥紧他的手,欲盖弥彰说太阳有点晒。
他就笑了笑,有点不着调地说,晒太阳补钙,让她再长十厘米。
温听宜面上平静,跟程泊樾有一没一搭地说笑,其实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很快,车子由自家司机开过来,温听宜心不在焉坐进后排,车门一关,惊惧感消了一大半。
片刻,程泊樾还没上车,站在不远处打电话。
她思绪乱糟糟的,被强烈的不安感淹没,既希望自己猜对了,又希望只是错觉。
不知道温兆文获取她的日常信息之后,会不会给她的工作使绊子,并以此威胁她回去。
那也太过分了。
她心神不宁,调整呼吸看向车窗外。
程泊樾插着兜站在绿化区旁,晚霞晕开橘色的光落在他肩上,他神情冷淡,食指在手机后背点了点,应该在聊工作上的事。
她这会儿也不好跟他说什么,因为来不及组织语言,怕说错话,让他起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目前这个进度,程泊樾还没到对她完全上心的地步吧。
现在就向他寻求庇护,有点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