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秒看着她发顶的小软毛,他却开始反思。
不该在她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欺负她。
否则在追人这件事上,他迟早被纳入反面教材。
不多时,附近一位热心钓鱼佬看程泊樾一直站着,就递了一把折叠椅过来。
两人终于挨着坐。
温听宜握着鱼竿静守,迟迟没有小鱼上钩。
余光里,程泊樾散漫地靠住椅背,一直没说话,偶尔看一看手机,似乎索然无味,片刻又抬起头,目视前方。
轮廓优越的侧脸定在她视野边缘,总是抢占她的注意力。
一阵微风惊扰,他眉骨前的漆黑短发随风掠动,连凌乱都是无伤大雅的。
温听宜钓不上半条鱼,疑惑的目光左右看了看,也找不到爷爷的影子。
忍不住问:“爷爷去哪了?”
程泊樾恰好划了一下手机,嘴角微不可察地绷了绷,略无语地转述:“老爷子说轮椅坏了,司机送他回家换
轮椅。”
温听宜:“……”
于是顺理成章,岸上的氛围变成一场生硬的约会。
跟她的轻微局促比起来,程泊樾显得云淡风轻,又心无旁骛。
“来都来了,钓两只再回去。”他朝她伸手,“来,给我。”
“……噢。”正好她手麻了。
鱼竿交接,两人的手短暂碰到一起,随后分开。
程泊樾钓个鱼也随心所欲,鱼竿搁在二郎腿上方的膝盖上,一手虚握着末端,指尖点了两下。
温听宜心不在焉抱住手臂,像个冬天烤火的人,可身旁明明没有火炉。
在安静别扭的氛围里,忽然听见他稀松平常地说:“演的很好。”
演什么?她顿时草木皆兵地想,这人到底在说MV镜头,还是在暗指她蓄谋接近的时候?
由于他语气太平静了,她就下意识归纳为前者。
“导演拍得好,”她谦虚地打太极,意味深长说,“对手也配合得很好。”
程泊樾不动声色地迂回:“是对手沾了你的光。”
远处是一览无余的树木,耳畔是模糊的一语双关。
温听宜略停顿,怀疑他在说——曾经他动情的瞬间,也不是演的,只是在她的主动下,他情不自禁。
心跳像踩空一截楼梯,她深呼吸说:“在某些方面,对手本来就很擅长,我比不过他。”
程泊樾笑问:“不是赢了他很多次吗?”
掉眼泪让他心疼的时候,撒娇让他胸腔燥热的时候,都是她赢了。
温听宜很想反驳说,最后你不是推翻整局了吗?那些微不足道的胜利,都不算数了。
思绪被他左右,温听宜攥了攥自己的薄毛衣,脑子乱糟糟的。
很想剖开他的心看看,再威风凛凛地掏两下,将他曾经不愿承认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亮到他面前。
可是她暂时没有这份力气。
如果不自量力掏他的心,又碰到尖锐的钉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情绪百转千回,她静下心咕哝:“你说的那几次,应该是对手发挥失常了。”
音落,程泊樾罕见地流露真实情绪,选择直截了当的方式:“是他乐在其中,所以心甘情愿。”
出乎意料,他竟然主动向她袒露。
温听宜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向他,忐忑的目光坠进他漆黑眼眸,像湖面泛起的涟漪。
她收回视线,压着心跳小声提醒:“水面好像动了。”
程泊樾似乎早就发现了,顺手将鱼竿收起一截。
不料空空如也。
只有一个干净透亮的银钩子,在夕阳下摇曳。
温听宜双眸睁大:“怎么连鱼饵都没有放啊?”
程泊樾眉心一跳。
饵都没有,老爷子到底在谋划什么?
温听宜心烦意乱地看向他,好像是程泊樾故意不放饵、为了拖延独处时间一样。
事已至此,程泊樾也懒得解释什么,索性背了这口锅,含沙射影地说:“没有诱饵,鱼不也碰钩了吗?”
她鼓了鼓腮帮子:“哪有,是错觉吧。”
说不定是风经过,水面才泛皱的。
“不是错觉。”他确切地说,“是例外。”
就算她曾经真的百分百骗了他,他也会姑息纵容。
因为她是例外。
没有第二个温听宜能让他担忧挂念,更没有第二个小名叫溪溪的女孩子,皱一皱眉就能让他心疼。
太阳落山,温听宜呆滞在浅金色的光里,仿佛被他柔和的声线缠绕,无处可逃。
程泊樾给鱼钩挂了饵料,很快就钓上来一只小的,放进盛着水的小桶里。
离开水库时,天色已晚。
程泊樾送她回去,先让司机开往霖岚国际,把她放在公寓楼底。
温听宜推门下车,客气地说谢谢。
关上车门时,程泊樾忽然叫住她,随后极其自然地下车,从后备箱拿出那个小水桶,把鱼交给了她。
她拎着西瓜大小的桶,跟水里的鱼大眼瞪小眼,好纳闷:“给我干嘛?”
程泊樾合上后备箱,说话时没有看她,仿佛托付小鱼这件事无比平常,在日常动作里就能一笔带过:“我明后天出差,鱼先放你在这儿,过两天我来拿。”
“?”
你出差,关鱼什么事?
温听宜百思不得其解,像被一个不崇拜的明星塞了一张签名照,一头雾水。
最后,她呆呆拎着一只小鱼回到公寓,跟正在狂按手机怼前任的周婼说了这件事。
周婼哭笑不得:“该不会是陆狗支的招吧,这借口太烂了,其实跟鱼没有多大关系,程泊樾就是想再见你一面。”
温听宜猜到了。
只是觉得难以置信,他从前还挺强硬的,最近的态度却一次次软化,好像生怕她被吓到一样。
“对了,”周婼刷着手机说,“你涨了好多粉丝啊,我今天一刷某音,全是新粉给你剪的个人视频,太好看了。”
温听宜把鱼放好,坐下来看了看手机资讯。
大数据为每个人量身定制了推荐内容,温听宜点进去,首先刷到了一些财经新闻。
内容里称,启恒资本连年亏损,创始人欠了大笔外债,近期又被查出税务漏洞,假如无力回天,法院将向其下达执行通知。
温听宜看着视频插图里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因为她换了号码,所以最近没有接到温兆文的电话。
但安稳只是一时的,今后不知还有什么糟心事等着她,毕竟,只要她身上还有利用价值,父亲就不会善罢甘休。
她歪在沙发上若有所思,看了眼周婼:“你跟陆斯泽复合了吗?”
“没有。”周婼愤愤不平,“他就是只狗!”
与此同时,陆斯泽在客影稀疏的日料店里,一杯接一杯的烧酒,喝得脸色酣红。
程泊樾姗姗来迟,被发小身上的酒气熏到,嫌弃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玄米茶。
“草,她又骂我是狗!”陆斯泽怒搓了把脸,“我容易吗?我憋坏了,忍不住了,亲她一下,她说我精虫上脑,草,我就不能因爱生欲吗!”
程泊樾神情微动,像忽然悟到了什么,拿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脑海不受控地浮现起,温听宜在湖岸边红着脸,微微后退的情景。
原来他暂时压抑不住的渴望,在对方眼里,属于卑劣的精虫上脑。
程泊樾一时头疼。
小姑娘心里藏着的顾虑,到底还有多少是他没猜到的?
身旁动静凌乱,陆斯泽猛猛给自己灌酒,憋了一肚子的苦:“她说,她怕我爽完就翻脸,提了裤子就不认人,我真服了,我有那么渣吗?!”
暖黄的吊灯下,程泊樾低眸摩挲着杯沿,不动声色:“周婼还跟你说什么了?”
陆斯泽痛心疾首:“她骂我肤浅!还告诉我说,假如真心爱一个女人,首先要做的,是给她遮风避雨,而不是一上来就跟她巫山云雨,二者的次序很重要。”
程泊樾淡淡抿了一口茶,什么也没说,手背的青筋却隐隐跳了一下。
——
按部就班过了两天。
傍晚,温听宜离开舞室,外头又下起了雨。
这几天的雨简直没完没了,她混在一群没带伞的白领中间,站在大厦门前的悬挑雨搭下,正准备打车,软件却显示排队两百人。
两眼一黑。
霖岚国际离练舞室确实太远了,滴滴司机要是开慢一些,在路上能磨蹭一个小时。
周围的白领三两结伴,聊着棘手的项目,上司的八卦。
温听宜独自一人望着雨幕,忽然间,手机在掌心震动。
以为是打到车了,点开一看,是某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