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着一颗牌的字体纹路,平静道:“我外婆。”
冷不丁的,老爷子想到逝去的人,脸上的喜悦逐渐淡了。
玩完一局,程岱儒说自己困了,要午睡去。
温听宜也趁机离开,大大方方说自己要回去练舞,下次再回来。
终于得以脱身。
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陪爷爷打麻将,她早就想走了。
因为屋子里的氛围越来越怪异。
老爷子走后,小姑姑不再装孝顺,原形毕露地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抽。
一个远方亲戚说:“上次见到听宜,她还很小呢,眨眼就长这么大了,漂亮成这样。”
“养得好呗,也不看是在谁家长大的。”小姑姑耐人寻味地拖长音调,“老爷子对她呀,比对我这个亲女儿还上心。”
有人插嘴:“听宜都这么大了,她家里人不把她接走?”
“谁知道呢。”小姑姑掸了掸烟灰,“别人家的经,轮不到我们来念。”
剩下的几人玩不尽兴,又凑齐了一桌。
席上有长辈四顾寻找:“诶?小樾呢,他不是跟听宜一起回来的?”
小姑姑咬着烟说:“在外头打电话呢。”
“哦。对了,你们发现没,他跟那小姑娘,好像闹别扭了?”
“闹什么别扭,他俩谈了?”
“不知道啊。”
小姑姑觉得好笑:“得了吧,你们别学老爷子瞎猜,那小姑娘跟他不可能有戏,全京城的姑娘都跟他
没戏。要我说啊,因为他爸那事儿,给他留阴影了,家里人趁早找个心理医生给他瞧瞧吧,否则他这辈子都谈不了恋爱。”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呢,要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我也不意外。年轻人嘛,感觉来了就玩一玩,无可厚非,毕竟你们也瞧见了,那小姑娘长的,一看就是个会勾人的花瓶。”
程泊樾在院子里接了个冗长的电话,转过背的功夫,温听宜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蹙起眉头。
跑得比兔子还快,走也不跟他说一声。
茶室里乌烟瘴气,程泊樾不疾不徐经过一阵烟味,把桌上唯一清爽的果篮拿走了。
长辈们一见到他,立刻笑盈盈地让他坐下,又让保姆给他泡茶,还义正言辞地提醒,必须要用多少度的水,加多少匙茶叶。
谁都想装作最了解他的人。
显而易见的讨好意味,不亚于说一句“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程泊樾闲闲站在一旁,逗着老爷子养的鹦鹉,状似顺口一提:“小姑,告诉你一个永葆青春的诀窍。”
小姑姑昨天刚打了几针肉毒,现在连笑都是僵的,一瞬间兴趣大发,洗耳恭听:“快说,是什么呀?”
程泊樾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少嚼舌根。”他声音冷下来,“对溪溪来说,你才是无关紧要的外人。她是什么样的姑娘,轮不到你来评价。”
小姑姑神情一僵,烟灰从枣色美甲旁掉下来,把她定制的裙子烫出一个洞,登时手忙脚乱。
程泊樾拎着果篮离开,半路似乎想到了什么,惹眼的高个子站在阳光下,一手掏出大衣口袋里的护身符,垂眸细细端详。
“泊樾哥!”
他皱眉抬眼,面前跑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女生。
谭蓁说是来探望老先生,一进门却围着程泊樾转。
她看见他手里的东西,雀跃地问:“哪来的呀?”
程泊樾一脸敷衍:“捡的。”
捡的?骗人,专门买的吧,东京浅草寺不就有这些御守卖吗。
谭蓁嘻嘻一笑:“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程泊樾面无表情:“不喜欢。”
说完就把护身符放回兜里。
行为比言语更有说服力,谭蓁笃定,程泊樾就是喜欢类似的小东西。
程泊樾的喜好很难猜,有幸猜准一个,谭蓁就铆足了劲去迎合。
次日,谭蓁快马加鞭做了一个小钥匙扣。
傍晚,她算准了程泊樾没在开会,于是亲自跑到集团总部去,把东西送到他面前。
“喜不喜欢?”
男人在桌前翻阅文件,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喜欢。”
“啊?”谭蓁捏着自己的小手工,纳闷至极,“这个不比那个护身符好看吗……”
程泊樾就冷淡地说,觉得好看就自己留着,没必要塞给他,任何事物落到对它不感兴趣的人手里,只有一个下场,掉价。
谭蓁琢磨半晌,不得其解。
晚上回到家,她才彻底咂摸出味来。
程泊樾的意思是,不喜欢她。
更不喜欢被她死缠烂打。
越是简单的含义,杀伤力越大。
当晚,大小姐乒乒乓乓拖出两个行李箱,大张旗鼓地收拾行李,泪水啪啪地掉,扬言要回伦敦,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都怪程泊樾!”
贺连禹叉着腰站在她卧室门前,一脸无奈:“人家不喜欢你,你死皮赖脸缠上去,不觉得招人烦吗?”
谭蓁红着眼瞪他。
“你是我哥,你居然不向着我,好啊,贺航被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家里弟弟妹妹的死活你根本不管,胆小鬼,生怕别人说你一句徇私舞弊。你瞧不上我死皮赖脸,我也看不起你谨小慎微!”
兄妹俩吵了一架。
严格来说不算吵,是谭蓁单方面火力输出,贺连禹节节败退,如遭重创。
他在发小群里发语音时,声音已经哑了:“出来喝一杯吗?我们三个聊聊天。”
地点是陆斯泽定的,约在岁南街那家小有名气的日料店。
三人准时坐在料理台前。
程泊樾没什么胃口,自己开车来的,也喝不了酒,就没滋没味的,喝着玄米茶。
今晚点的酒,都由贺连禹解决。
两人都没食欲,只有陆斯泽吃得很欢,厨师捏完一个他就往嘴里塞一个,无忧无虑地听他们聊天。
贺连禹心事重重地说,谭蓁失恋了,赌气,要回伦敦去了。
程泊樾就嗯一声,抿一口茶,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反正不关他的事。
他从不为这些鸡毛蒜皮浪费心神。
贺连禹提到妹妹离开这件事,其实没有责怪程泊樾的意思,毕竟他直截了当的拒绝,对谭蓁来说反而是最好的。
贺连禹只是为自己感到无力:“她说我是胆小鬼,我觉得她说的没错。”
程泊樾晃着茶杯沉默,陆斯泽就坐在中间拍了拍桌,鼓着腮帮子评判:“靠,喜欢就追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你亲生妹妹,顾虑什么?”
贺连禹白他一眼:“你不懂。”
“行行行,我不懂。”陆斯泽怼一怼程泊樾的胳膊,“樾,你懂不懂?”
他不说话。
其实是懂的。
感情在心里积淀得越久,就越难开口表达,也越难理清。
层叠的关系藏在细枝末节里,难以总结归纳。情绪的变化轨迹也是潜移默化的,无法及时捕捉的。
他不喜欢陷进感情里失去方向,可偏偏钻进他怀里撒娇的人,是温听宜。
所以他破例。
他讨厌被人挑衅戏耍,可偏偏对他动歪心思的人,是温听宜。
所以他惯纵。
等他意识到这两点时,生活已经悄无声息地,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好不容易缠连成结的情感,黏稠又易碎,容不得半点鲁莽。
就像他一开始也想,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直接把小姑娘锁在家里不就好了,何必周旋。
可事实是,他一点儿也不舍得。
桌前,各人有各人的沉默。
陆斯泽开朗地吧唧嘴,忽然听见程泊樾语气空远地说:“假如有机会,找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建个小屋子,两个人,一日三餐,再养只猫,感觉也挺好。”
一番话暗含对俗世温情的向往,陆斯泽惊掉下巴,贺连禹也呆呆望着他。
某人说好的这辈子都不屑于堕入情网呢?
……
与此同时,温听宜受邀参加一场聚会,正在岁南街的Max小酒吧里,给京舞的一个学姐过生日。
包厢里,大家热热闹闹切完蛋糕,各自找熟人聊天。
学姐第一时间走过来,挨着温听宜坐下,神秘又友善地说:“听宜,你很有名。”
温听宜端着一小块蛋糕,还没叉下去呢,闻言愣了愣,以为对方在玩某个电影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