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辽发誓自己是无心的,就是随口这么一提,没有任何潜台词,他此时也没瞧出来张若瑶任何不正常,她只是把表格关了,打开了游戏,敲着鼠标问:“以前没这么无所
事事,是吧。”
“那说重了,什么叫无所事事?寿衣店不是很顺利么,一切都在向好。”
张若瑶哦了一声:“你除了咖啡店,还有别的什么店?我指的是对外营业的,类似于餐饮?”
闻辽实话实说,目前没有,但以前有,他上大学的时候曾和同学集资一起加盟过一家火锅串串店,那个时候网红餐饮的浪潮还正在汹涌,迅速涌入一批新餐饮人,目的纯粹,就是为了捞快钱,一项流行风头过了就迅速收拾战场,奔赴下一个。
那家火锅品牌的大老板是他小叔的朋友。闻辽大学读的商科,上了点理论课程就心痒,开始琢磨实践了,结果选址错误,加上没有很强的机动性,快钱没捞到,赔个精光。
那时候他了解到动机悖论,有时候对目标的追逐太过于苛刻,反而适得其反。
“实践出真知,我也是后来才慢慢知道自己的缺点,我性格里感性的作用力太大,这一点注定了我可能是一个连续创业者,但一定不会成为成功的商人。我后来做的每件事,都有除却逐利以外的东西存在。”
“比如?有趣?好玩?”
闻辽说是的:“有趣一定是出发点,毕竟热爱是最强大的驱动力。”
他又和张若瑶聊起他在殡仪馆附近认识的寿衣店老板,那老板不光经营自己的朋友圈,还运营起了自己的短视频账号和内容分享平台,分享一些行业讯息和案例,揭秘太平间经济和护工产业链。最近一段时间还做起了无偿的临终关怀。
服务行业,闻辽不否认这其中肯定有立人设、建立情感链接和品牌故事的考量在,但绝对不是唯一的考量。
这碎碎念张若瑶还真听进去了,她接上闻辽的话:“你的意思是,所谓非功利心带来的长期视角,是纯粹功利心做不到的,也无法坚持的。理想主义和商业可持续性也是能够相辅相成的。”
闻辽伸手在张若瑶眼前打了个响指:“我们瑶瑶真聪明。”
张若瑶笑笑,游戏里的小人拎着火把进了矿洞,画面加载时的黑屏映出她的表情,她注意到了,于是收敛了些。
“上次跟你聊的,关于做白事一行到底该不该盼着生意兴隆,我后来又想到了一些东西。”
闻辽洗耳恭听。
张若瑶说:“所谓自利和利他,本来就不是矛盾的,这也是政策越来越支持有社会价值企业的原因。”
闻辽说太对了。
他问张若瑶:“我想知道,你真的喜欢、享受你现在的事业吗?”
张若瑶沉默了一会儿,放开了鼠标,椅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闻辽。
“我没有参考样本,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现在的状态我很适应,或许有人会觉得开寿衣店很绑人,枯燥乏味,又没有自由,但我好像已经完整融入这种枯燥了,没办法说享受,但我确实感觉不出有什么不舒服。”
她说:“而且我也没有什么事业上的野心,不想把场面铺得太大,也不想去往源头做,保持现状没有什么不好。”
她看着闻辽,反问:“你呢?”
闻辽说:“讲实话,张若瑶,在我回到荣城,决定跟你一起经营寿衣店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在哪个城市、固定的地方待上三年之久。这也是我的缺点之一,我热情有余,耐心不足,所以我之前的几次创业都是见好就收,半路转手。我追逐变换莫测居无定所的生活,我觉得那样的生活更有魅力。”
张若瑶看着闻辽的脸,许久,把身子转了回去。
“......那委屈你了。”
“说什么呢?”
闻辽去掰张若瑶的肩膀,没掰动。
“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答应你合伙做生意,在一切彻底步入正轨之前就不会把烂摊子扔给你自己,没那么办事儿的,你别担心。”
张若瑶说没有,我没有担心。
游戏里的小人原地站着,火把早灭了,被踢出了矿洞。
-
十二月初,闻辽短暂离开荣城,处理自己的事情,告诉张若瑶元旦前会回来,但也有可能会延迟。
张若瑶说,那就是归期不定,我知道了。
闻辽每天找张若瑶说话,一切有的没的,今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时候连做了什么梦都要当玩笑话告知,但张若瑶回复得并不积极,这份不积极还挺明显的。
闻辽发消息:“我昨晚做了个梦,很可怕,我梦见咱俩回到上学的时候,校园里全是丧尸,我拉着你绝地求生,四处狂奔。”
张若瑶回:“那你应该是梦错人了,我也做过丧尸围城的噩梦,但我不跑。”
“?”
“我在梦里支了一口大锅,把丧尸剁吧剁吧丢进去煮,煮完的汤喝了会变得强壮,能对抗更多丧尸。”
闻辽大笑。
张若瑶扶额,说你别笑了,笑得我头好疼,挂了。
自从闻辽说完了那家寿衣店老板的操作以后,张若瑶也有心留意,发现确实有很多同行在经营自己的账号,多是分享一些做丧事服务时遇到的人和事儿,满足网友上网冲浪的猎奇心理。有些故事听上去很刺激,但行内人一听便知水分。
张若瑶衡量了自己,她既无法坦然编造一些刺激故事,也无法给一些内容取类似“人进了火化炉会不会突然醒来”这种只为夺眼球的标题,她只能尝试分享一些行业科普,或者展示最新款式的寿衣寿盒。
还有同行是直接穿着寿衣在直播间展示的。现在很多现代款式的寿衣,和正常服装没有太大区别,但因为寿衣讲究“衣不露手”,衣袖要更长,会盖住手背,很多人进了直播间,看了一会儿后发现端倪,便会呸一声,骂一声晦气,然后举报。
张若瑶自认做不了这个。
在分享了几条内容之后,还真的有人找到了店里来,问张若瑶,有没有定制的传统款式寿衣,要苏绣,并给了图样和预算。
张若瑶打听了厂家,定制可以,但苏绣的工艺,这个预算下不来,有些好的定制都是天价。
她如实告诉顾客,顾客说,我知道,我都问遍了,就是因为你说你家店开了二十多年了,我才想来碰碰运气,给我妈订一套。预算上我还能再加点。
张若瑶想了想说,她再试试,然后越过厂家,直接托人去问刺绣手艺人,最后终于在预算以内约到了工期,不过就是落到张若瑶这里基本没有利润空间。
那顾客对张若瑶再三道谢,说他母亲年轻时就是绣娘,上过电视节目的,一辈子就喜欢这东西。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若瑶觉得这是应该的,可是和手艺人沟通细节、和顾客确定布料这种琐碎的事非常非常费心力,张若瑶扪心自问,若是搁以前,她一句“做不了”就把人给打发了,但现在总想着,既然都往店里投入了这么多,总要和以前有所区别。
闻辽给她打语音电话,没打通。
闻辽猜,她可能是在和妈妈视频,就隔了半小时再打,还是打不通。
又半个小时,终于通了,张若瑶有点喘,闻辽问你干嘛呢,张若瑶说,在大扫除。
“大半夜你搞哪门子扫除?”
“解压。”
“你还有压力?张若瑶?”
闻辽摸不到头脑:“我不在,你到底在忙什么?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
“我回了。”
“嗯,我发十句,你回一句。”
闻辽也觉得委屈,加上今晚喝了那么一点点酒,酒壮怂人胆,敢乍翅儿了,口不择言质问张若瑶:“我在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忙呢?你忙什么呢?”
“问你用不用帮忙也不说话,每天恨不能拿表情包应付我。”
“我又怎么惹你了!”
......
唠唠叨叨。
没完没了。
张若瑶本来就烦得很,觉得脑袋快爆炸。
闻辽越说越上头,话音儿没落,就听得电话那边砰一声。是张若瑶把抹布狠狠扔进了桶里,刚擦完的地,水漫一大片。
张若瑶仍没出声,只余呼吸。
闻辽也终于察觉出不同,长长的沉默,给双方缓
和心情。
他严肃起来的嗓音更沉,深夜里,显出点不容置疑的份量,很稳:
“瑶瑶,你到底怎么了?”
第17章 十七你懂什么叫青梅竹马
张若瑶下意识屏息,片刻后才长长吐出。
她依旧想用沉默代替回答,把手机开免提放到柜子上,然后蹲下身,用抹布一点一点吸着地上的水,再到小桶那拧干。
闻辽又问了一句:“有事儿就跟我讲。”
张若瑶还是闭口不言。
“我给你打视频。”
闻辽的态度难形容,还有些陌生。
也就是这么一点点陌生,让张若瑶第一次感受到分明的异样,很不寻常,那个经常犯贱碎嘴的闻辽很少表现出的另外一面,坚决,强硬,不留余地。
至少,很少对她如此。
张若瑶心上有只手,狠狠揉捏了下,酸和疼令她更加不痛快,可她又无法判定这不痛快的来源,只是拧抹布的动作不停:“干嘛?”
闻辽说:“我不放心。”
张若瑶说我好好的,不放心什么。
闻辽说:“你有话直接跟我讲,我都能接受,没必要生闷气。”
张若瑶发现正经起来的闻辽,说话天然有令人信服的力量,这很奇怪。就好像回到了他们刚上高中的时候,刚开学的第一周,她因为不适应实验中学的全封闭管理而夜夜掉眼泪,那时候她借手机打给闻辽,闻辽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张若瑶,你的所有情绪都可以砸到我身上,我不在意。下周开始,我每周末去看你。
她说,不用,太远了,你别来。
闻辽没说话,只是在电话那边笑了声,明明只是声音而已,也像是幻化成了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在那之后,闻辽就开始了每周末骑车给她送零食的固定行程,风雨不误。
......
张若瑶用力擦着地砖,明明已经光洁,还是机械地一遍一遍,直到力竭,把抹布往地上一摔,然后到电脑桌那翻出个发圈,把头发在脑后扎起了个小啾啾,抹了把汗。
头发最近长了很多。
闻辽依旧在那边默默听着,直到张若瑶这里安静下来,他再次开口:“为什么不高兴了?”
张若瑶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