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灰菌和三把菇，撕成条再晒干以后的样子有点像，可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来不同。

　　的确是三把菇，镇上的人都是叫鸡枞。

　　常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以前送你们的那个菌可能是毒菌子，你们还放着吗？我得扔了，下一次来，给你们带黄芪。”

　　老婆婆有些奇怪，怎么就是毒菌子了，不过常芳这样说，她就去柜子里拿了出来。

　　常芳拿了毒菌子，这才和老人家告别，她没敢随便扔，怕别人捡去吃，所以她在山下的坡上刨了一个坑，埋了。

　　她埋了这可能有毒的菌子，继续往山下走，路过之前捡钱捡蘑菇的森林时，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记得当时觉得这个山一点太阳都没有，阴沉沉的，现在却觉得山里的凉风吹上来很舒服。

　　但她还是继续往下走，她得去镇上，她还要学医，当医生。

　　常芳回家的时候，唐朝先出来了:“等一下，你别进去。”

　　“怎么了？”

　　“你奶奶来了。”

　　“……她是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常芳对自己奶奶很了解。

　　“算是，不过没事，云姐在和她聊天，估计云姐一会儿就能把人送回去了。”她们三个人，云松是最适合应付这种场面的人。

　　云松刚让唐朝出去，提醒一下常芳。

　　没必要让她们接触。

　　这两人见了面，两边都生气，谁也不可能说服谁。

　　警察也说服不了这个老太太。

　　她们在头几天，还觉得自己读过书，受过专业的培训，能够说服村子里面的这种老人家。

　　现在才知道“锅儿是铁打的”，也学会了和稀泥。

　　云松很快出来了，老太太见警察不松口，孙女又不回来，她还得回去干农活，自然不可能一直等在这里。

　　“我送她回村子，正好我去村子还有事。”云松说道。

　　佟锦道:“我跟你一起去。”

　　唐朝留守镇上。

　　回去的路上，老人一路走一路说，先是说自己三女儿有多不孝，脾气不好之类的话，语气中的恨意，让人觉得如果她的三女儿在这里，她肯定会动手打人。

　　云松照常劝慰道:“她也许并不是那个意思，她也许也只是想要你舒服一些。”

　　老人更生气了:“你们这些城里来的，不懂这个。”

　　云松这才注意到，老人似乎没有办法容忍别人对她的话有质疑。

　　老人家生气了，不肯说话了。

　　于是谁也没有说话，林间无风，就连同林镇的山也很沉默。

　　她们一路往上走，最后回到了村子，云松和佟锦看着老人家气呼呼地回到了她的土房子，关上门。

　　没有人能预料这个老太太未来会怎样。

　　也许她自己会慢慢想明白这一生到底为何如此苦，为何生了这么多儿子，依旧生活充满了恨意。

　　也许永远都不会想明白，只是盲目地继续恨着自己的女儿，继续盲目追求更多的孙子。

　　一个月后，村子里超生的孩子陆陆续续上了户口，依旧不愿意上户口的，云松记下来了，等法院那边的同志来处理，正好普法。

　　而常芳的妈妈在一个傍晚生了，儿子，听说七斤重。

　　她们家所有人都有了依靠，脸上有光了，人也精神起来了，自然也没有来镇上找常芳了。

　　云松想，也许当年常芳的奶奶每生一个儿子，也都会这么高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有盼头了，有希望了。

　　常芳顺利成为了药铺学徒，现在已经开始学把脉了，她果然很喜欢这个工作，没事就给她们把脉。

　　好像……所有人都得偿所愿了。

　　如果真的有命运，那命运在这一刻似乎特别仁慈，见不得人求而不得，于是给每个人都分配了最想要的东西。

　　至于未来，谁也不知道。

第53章

　　同林镇上面有个大水库，是七十年代修建的，这个可是个大工程，当时同林镇每家每户都出了一两个劳动力。

　　现在守着水库的是个六十五岁的老人，平常的任务就是巡视水库，夏天要防着人来游泳钓鱼，冬天要防着人来药鱼。

　　也不允许有人往这里面倒垃圾，毕竟整个同林镇吃的水多是来源于这里。

　　老人家有些时候还会兼顾无情的打手——

　　当水库里面出现几个来野泳的人，老人就会拿着一个长长的竹竿，她也要下水，然后一路追赶，很有技巧地把人打上来。

　　当然，也有一些时候，她一大早起来，去巡视水库，远远地，就看到人浮在上面，一动不动，用竹竿戳一下，依旧一动不动。

　　这种情况，人就不能自己上来了。

　　于是，老人还会兼职捞人，捞了以后，再兼职报丧人。

　　最后，她还要腿脚利索，跑得快，因为死者亲属可能会把问题推到她身上，说是她这个该死的报丧鬼没有守好水库，害死了人。

　　当然，这话不用放在心上，老人觉得自己把水库守得很好，不要只看到捞上来的人，每年还有好多被她赶上来的活人，不能因为人家活着就不把人当人看。

　　当然，她赶走的活人也都是骂骂咧咧地走，说她管闲事，是个老不死的。

　　一部分是因为她破坏了人家刺激冒险又舒爽的游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每次遇到夜钓的人，都会等他们钓到了一小桶鱼，再拿着两米长的竹竿驱赶，当然，钓到的鱼，她一条一条地放回水库，这样下一次再来钓鱼的几率就不大了。

　　这样肯定要挨骂，遇到脾气不好的，还要追着她，想要打她，可没用，这里是她的地盘，躲这种情况很轻松。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一周赶一两次人，一两年捞一次人，她也没多想，反正日子就是这样过，如果一年下来，一个人都不用捞，她还会让人在镇上买新鲜肉时，给她带个猪脚，表扬一下自己一年的严防死守。

　　流动法庭来的时候，整个镇都沸腾了，个个都要去看这个热闹。

　　老人也想去看看，她人都快走到镇上了，越走心里就越慌，脑海里总是忍不住想起捞人的场景。

　　那头就是热闹的法官大人断案，法官断案就是在他们镇上的初中操场上搭了一个大台子。

　　听说要审好几个案子，都是香金镇那边的法官大人。

　　她心里想去看，可她的脑子就像是和水库绑在了一起，稍微离水库远一点，她都会感到难受恐慌。

　　老人家咬了咬牙，还是回了水库。

　　她实在是怕这种天还能有人跑来游泳或者钓鱼。

　　老人回到水库的小房子时，看着水库上没有一个人，心里莫名的踏实了起来。

　　她拿着竹竿，绕着大水库边的森林小路，巡视着这里，像是巡视自己的领地。

　　今天比往常更安静，老人一边走一边看水里，看岸边。

　　远远地，老人就看到了另一边有两个钓鱼的人。

　　老人家本着来都来了，肯定还是要让人钓了一桶鱼再说。

　　她放轻了脚步，准备过去看看今天要放生的鱼有多少了。

　　来钓鱼的是两个男人，背朝老人的缘故，老人看不到他们的面目，但看背影体型，是两个成年人。

　　她往这边走，断断续续能听到两个人说话。

　　男人道:“咱们快一点，那老太婆看完了案子肯定就回来了。”

　　老人家盯着这男人，觉得有些奇怪，他似乎一直在动，要么站起来，要么就是把鱼竿提起来。

　　“不急，我听说好几个案子都是今天审，看了一个肯定要看下一个，不会那么快回来。”另一个矮个子男人说道。

　　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不错，水桶里应该还没什么鱼，老人家就又往另一边走，把这两个人留在这里，一会儿再来看。

　　她再回到这边，已经是二十分钟后，老人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高个子男人站在了矮个子男人的身后，他似乎想要推人。

　　“你们两个！”老人家出声喊道:“你们钓鱼的！这里不允许钓鱼！”

　　她一出声，那边的情况就变了，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看她。

　　她拿着一个两米多的竹竿，道:“鱼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老人家说话时，眼神一直盯着高个子男人看，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矮个子男人，眼神变得凶狠。

　　而这个时候，矮个子男人对现场的状况一无所知，只一个劲儿地对着老人家发脾气——

　　“老太婆，这水库是大家的，我们就钓两条鱼怎么了？”

　　“严禁钓鱼！你们想吃鱼等过年的时候，大队过来弄。”老太太注意到那高个子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退到了一边，似乎要把靠近水库的这个点地方让出来，让出来给她和矮个子男人抢鱼用。

　　矮个子男人提着水桶，一副绝对不会给她的样子。

　　于是，老太太说道:“要是以前，我就不会让你们把鱼带走，但今天看在你们也辛苦的份上，提着鱼快点走。”

　　大家都知道她的刻薄，都已经准备好了被发现了要跟人打一架才能拿走鱼，却不想对方居然宽容了一会儿，于是矮个子说道:“看来老太太今天心情很好啊，我们钓了四条鱼，也够了。”

　　他说着，叫上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高个子男人，两个人一起走了。

　　老人家看着两个人离开，心有余悸。

　　她很确定，刚才那个高个子男人想杀矮个子男人，估计想要连她也一起杀。

　　如果她非要把鱼收走，矮个子男人跟她抢，到时候高个子男人想杀她们两个人就简单多了。

　　老人的脑海里始终留着那个男人的眼神。

　　那是一双要杀人的眼神。

　　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了，没有了这个好机会，高个子男人应该不至于在路上杀人吧。

　　她很想去镇上，去跟警察说说这件事。

　　可那是警察。

　　她身后有个什么东西拖着她，不断地告诉她不能去找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