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逡巡一眼四周,才发觉这里是病房,想着估计是家里管家或者是佣人看到她晕倒,就把她送来了医院。
所以应该是没有人敢所以碰她的手机。
果然,游夏很快在枕头旁看到了手机。她赶紧拿起来滑屏解锁,飞快扫了几眼,看到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之后,那个男人并没有再主动联系。
还行,没惹上麻烦。
睡得累了,游夏打算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但手上点滴还没打完,她只好从一旁拉过来滑轮吊瓶支架,把输液瓶挂在上面,推着它走去里间的浴室。
刚一进去,竟发现洗手台两侧的墙架与置物柜里,整整齐齐罗列着她平时在家中常用的所有护肤品、光疗仪、美容仪……等等同款,并且重点是全部崭新没开过封,甚至连洗漱用品包括电动牙刷和牙膏的牌子,都是她正在使用的那款。
她扬了下眉,想着家中佣人也算是够有心。
虽然手上输着液不太方便,但她勉强还是拆开了电动牙刷的包装盒,开了管新牙膏,边刷牙边抬眼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气若游丝。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早上一早起床化好妆,就跟屈历洲出发来医院孕检,之后又杀去老宅搬空了屈明殷的家当,再然后回家没多长时间就晕倒了。
谁这么贴心,还给她卸了个妆。
她对着镜子扒开病号服领子看了眼,身上皮肤还是有些红,不过倒是不怎么痒了。
刷完牙,漱口洗脸,一只手操作不方便,她也懒得护肤了,随意抽出洗脸巾擦干。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男女间正在交谈的声音。
以为是医护人员来了,游夏推着吊瓶架从浴室走出来。结果一抬头,见到此刻站在她病房的一男一女,瞬间眼底僵滞冷意,当场变了脸色。
倒也不是什么别人。
中年男人,名叫游松原,游夏的亲生父亲。
游夏站在那里没动,冷淡移眸瞥了眼正挽着游松原的年轻女孩。对于女孩与自己父亲之间的亲密互动,她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早已看惯了这出。
视若无睹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她情绪平静地看向游松原,开口的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游松原不吝啬地给年轻女孩笑意,轮到游夏这个亲女儿时,他却不笑了:“你现在见到我连‘爸爸’都不叫一声吗?”
游夏像是听到什么新鲜的笑话,被他逗乐了。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还发着烧,浑身虚得没力,以至于连嘴角都太沉重到无法牵起笑容,只能强忍着不耐单刀直入:“您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们之间,就没必要再搞那套虚伪的铺垫了吧?”她对亲情感到疲倦。
游松原被呛得不悦:“什么话,是媛媛听说你生病住院了,特意过来说要探望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游夏这回是真笑了。她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目光里的审量感不加掩饰,径直凝向他父亲口中的那位“媛媛”身上,观察了几秒,没出声。
非常年轻,是第一眼直观感受。
当然,也是他父亲游松原一向雷打不变的“择偶标准”。
其次是漂亮。
小姑娘身材纤盈,新烫的羊毛卷蓬松披肩,衬得瓜子脸愈发娇嫩,一看就是花了价钱保养。
涂着透粉唇釉的微笑唇仿佛天然无害,妆容精致的杏眼里却藏着几分市侩,与年龄不符。
“你多大?”游夏忽然开口这样问她。
媛媛大抵没想过会被突然提问,下意识搂紧游松原,往他身后略微半躲了一下。随后她看向游松原似乎在向他征询意见。
游松原立马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得到他的安慰之后,媛媛明显像是有了有人给撑腰的靠山,转头重新看回游夏的眼神都带了底气。
回答她:“23岁,怎么了?”
23岁。确实够年轻。
甚至比游夏还要小上两岁。
但是这看起来,好像是要当她小妈了。
倒也不足为奇,这的确也非常符合她那位父亲小吊充当小脑的做派。女人是越来越多的,年龄是越找越小的,财产是负债前行的。
“不怎么,只是觉得都23了也不该这么不懂事。”她收回打量的视线,语气说不上友好,“下次记得,探望病人别空着手来。”
媛媛被她的话刺了下,当时就红了眼眶:“我才刚刚大学毕业,没什么钱。”
游松原立刻把人揽去身后,皱起眉教训游夏:“你没必要针对媛媛,我当父亲的来看望自己女儿,我还要带什么东西来?”
这个男人,她所谓血缘上的生父,从小到大在她面前永远都是这副嘴脸。
游松原只喜欢女人,不喜欢孩子。他女人多得够组一个连,却只有游夏这一个孩子,是因为多年来,唯独游夏的母亲没有听话避孕。
不听话的女人,他自然也不喜欢了。
游松原从来都只不过拿她当累赘,情场上的意外产物。
只要随便一回想,游夏就已经烦了,跟眼前这对男女她懒得多纠缠,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毫不客气地直接下达逐客令:“现在你看到了,我很好,死不了,你们可以走了。”
“我们要结婚了!”
躲在游松原身后的女孩不知哪来的胆子,突然一下就站出来,鼓着粉腮,这样告诉她:
“姐姐,我跟你父亲要结婚了,我们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多么荒谬的伦理称谓。
一面叫她姐姐。
一面当她小妈。
媛媛大概以为,游夏听到这个消息会激烈反对,但她实在是想错了。
这些年,在游夏面前宣布这个消息的女人她不是第一个。有比她更得意的,更嚣张的,更聪明的,更目标明确的,比比皆是。
此刻,游夏就像听到一件烂八卦。她表现得非常淡定,冷静,甚至对这件事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只是明显没什么耐心了。
她一手撑在沙发扶手,食指支着太阳穴,压了压,完全心不在焉地问游松原:
“我结婚之前,您刚进行第十二次婚礼,才过半年多就有第十三次了?我还以为你在发展某种产业呢。”
算上没结婚的,这个媛媛,是她的第几个小妈?
游夏确实有些记不清了。
反正她只知道,这些年当她名义上“小妈”的人就从来没间断过。
“别说没用的了。”游松原走上前握住身边女孩的手,摆出与女儿对峙的姿态,以绝对父权的强势态度,命令游夏,
“嫁女泼水,夫家的彩礼传统来说就是要给女方父母的,屈历洲给了你多少?当时我没空找你要,现在赶紧拿出来给我。”
果然又是要钱。
气氛瞬间绷紧,剑拔弩张。
“给你?你是哪根葱?哪来的糟粕传统我怎么没听过。”
游夏的攻击力也不是吃素的,“你大晚上的做什么白日梦呢?”
还好她和小叔有先见之明,屈历洲给的那些天价彩礼,早在小叔的帮助下转进了她国外的私密账户。
游松原上前,宽厚粗糙的手指着游夏鼻子就骂:“喂不熟的白眼狼!一嫁过去就开始向着夫家了?亲爹的死活你都不管,不孝女在游家还混得下去吗?到时候别还要来求我。”
“你的担心多余了,我混的很好。”游夏挥开他的手半步不让,“至少比你,像个人。”
不料游松原浑厚油腻的嗓音一声冷笑,说:“混的好就行,既然你舍不得屈家的彩礼,就去找你那个小叔拿钱!我这好弟弟不是最疼你了吗?”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游夏冷冷嗤笑,抬高音量回敬:“我也想问问,我爸怎么是个阴沟臭虫?不是要吸女儿的血,就是想吸弟弟的血,游家路过的狗都要被你薅两撮毛。”
挑起话题和争端的媛媛小姐,此刻已经隐身,躲到安全的角落去了。
“少说废话游夏,老子告诉你,做人得懂得回报!不然老子生你养你有什么用?!”
“真招笑,你既不负责生又不负责养,要不是小叔可怜我,我*还真没机会站这儿骂你。”
“他那么好你怎么没投胎做他女儿呢?”
“你先投,滚回你的畜生道去吧!”
生物学意义上的父女两针锋相对,几分相似的面容上,挂着各不相同的盛怒情绪。
游松原胸口起伏呼吸急促,自以为颇有威严地下通牒:“要么交出彩礼,要么找你小叔要钱,最少两千万。凑不够的就去找你老公屈历洲要。”
游夏真是笑了:“连屈历洲都成你的备用提款机了?你脑子里的猪尿泡好敢想,好自信啊。”
病房门在此刻从外打开。
屈历洲原本趁游夏休息的时间,和刚赶到的游聿行碰了个头,两人在办公室听着许靳风讲解病理。
可是偏偏,他耳尖地最先听到游夏激动的声音,当即撇下那两人,立刻往游夏病房冲。
究竟有什么人敢,在连他自己都舍不得惊扰游夏的时候,竟敢惹得她这样生气?!
眉头霎时压紧,眼底阴郁影翳翻涌暴涨。
屈历洲指节在门把手上拢攥,发出“咔”的一声重响,手背青筋如盘错的毒棘。
病房门被屈历洲猛然拉开。
周遭空气仿佛冻结凝滞,走廊灯光将屈历洲的轮廓分割成明与暗,暗影里的半边眉眼,豁然间染上可怖阴冷的霜色。
紧随其后,游聿行缓步走来,向病房里看过去,在看清来人时也略收紧了下颌,唇角微抿漠然加深。
里面,游松原正好在此时开口。
初露老态的男人毫不客气,出言讥讽亲女儿:
“游夏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哪里有一点贵家小姐的样子?作为女人你都用来联姻了,不要钱要什么?
反正我看你也是留不住屈历洲,还不如多捞几笔,也算给游家和我做点贡献。”
游夏的暴脾气忍到现在已经够了。
不知为什么,前面的那些她都忍了。
却在他说出她留不住屈历洲的时候,她瞬间就爆发了。
她用了十成的狠劲扯开手背吊针,抡起长杆金属吊瓶架就往对面身上砸过去。
游夏想也没想,在本该肃静的医院里跟亲生父亲大打出手。
她本来灵活而有力量,但现在,她生病了。
她本该战无不胜,打一个老头绰绰有余,却不知什么时候,刚才还躲着的媛媛跑了出来,趁她虚弱,伸出两手拽着她,帮游松原控制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