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香被这事气得两天两夜没睡着,她当初那么着急分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担心苏老三藏诗的事情影响到她家铁蛋和狗剩的前途,结果她的两个儿子都没当上兵,苏觉生倒是参上军了!
对这年头的农村后生来说,没有比参军更好的出路了,能穿上那身军装,不仅意味着吃上“公家饭”,往后说不定还能被提干,落户城里!
公社下边各个村庄的小学学生毕业后,如果还愿意念书,一般都是到红旗公社中学去上,整所初中大概有两百到三百的学生,一个年级两个班,棠棠跟她哥哥苏觉胜还有孙想蓉分到了初一(1)班。
公社中学离公社前街隔了一条河的距离,六七间教室,教室前边是操场,操场的左边是食堂,右边是学生住宿的宿舍,宿舍门前种着一棵很大的杨树。
开学后不久选班干部,大家对彼此都不熟悉,棠棠是以全公社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老师便亲自选举她当了班长。
她哥哥苏觉胜,因为性格跳脱,运动体力比一般人好,被选上当了体育委员。
五月一日是劳动节,公社中学组织了一场文艺演出,每个班级都要出节目,棠棠作为班长,跟其他班干部讨论了两个晚上,最后决定他们班里出两个节目,一个合唱革命歌曲《红星照我去战斗》,班里会唱歌的人都参与到节目里,还有一个是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的讲故事的节目,讲故事的中途还会演绎部分故事的精彩情节,大家都是十几岁爱热闹的年纪,筹备的过程都非常的积极参与,班集体关系比第一个学期融洽了很多。
劳动节文艺演出结束后,棠棠和苏觉胜讲故事的节目获得了一等奖,合唱节目获得了二等奖,这可把班主任高兴坏了,亲自拿来了浆糊,把发下来的两张奖状给贴到后面那一面黑板的位置。
而且因为棠棠和苏觉胜这个讲故事的节目筹备得很好,兄妹俩搭档默契,口齿清晰,绘声绘色,获得了最多的好评,六月份市里要举办革命故事宣讲会,县文化馆馆长想起劳动节文艺演出上的这俩孩子,就让他们两个去参加了。
这可是代表原林县去演出,这么重要的机会落在他们这两个小孩头上,感觉人都要砸晕了,而且是到市里那样的大地方,当着几千个人的面演出,最后还是棠棠先冷静了下来安慰她哥,“别怕,咱们这个故事已经排练了上百遍,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讲出来了。”
苏觉胜听完棠棠的话,也觉得有道理,“你说得对。”
话虽这么说,但坐上去县城的车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紧张得手不断往外冒汗,在县文化馆排练的时候,还出现了好几次错误。
但故事宣讲当天,一切却意外的顺利,台下黑压压的一片人群,苏觉胜的声音带有少年特有的清亮,“那是深秋的一天,太阳偏西了……”
棠棠接上他的话,少女的声音清甜,却没有含糊的稚气,“由于长时间在荒无人烟的草地上行军,常常忍饥挨饿,陈赓同志感到万分疲惫。这一阵他掉队了,牵着那匹同样疲惫的瘦马,一步一步朝前走着。忽然,看见前边一个小红军,跟他一样,也掉队了……”
故事结束时,棠棠哽咽地说了一句“他的手触到了小红军的干粮袋,袋子硬邦邦的,装的什么东西呢?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块烧得发黑的牛膝骨。”
礼堂里先是窸窸窣窣的抽泣声,紧接着就是一阵震耳发聩的掌声。
这次故事宣讲,棠棠和她哥哥苏觉胜的节目《倔强的小红军》不仅备受好评,还领了一张一等奖的奖状,把他们县文化馆的馆长给高兴得嘴角三天都没下来过。
回到原林县文化馆时已经是晚上六七点了,被安排到了招待所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再送他们回公社中学。
棠棠和苏觉*胜都很激动,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县城里过夜,还没有大人陪同,有种难以言说的新奇感,“要不咱们去县高中找二哥吧。”
他们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跟家里人见面。
“行!”
刚走出招待所的大门,就碰见了推着黑色自行车的周舒年。
棠棠眼睛一亮,“舒年哥哥!”
“舒年哥。”苏觉胜也很高兴,舒年哥在他们心里有种亲切感。
周舒年眉目舒朗,脸上带了笑意,“恭喜你们拿得了一等奖。”
“你怎么会知道?”棠棠有些意外。
“全县都传遍了,估计你们的爹娘也听说了,你们两个小孩可真争气。”
棠棠脸有些红,苏觉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吃过晚饭了吗?”
“没有呢。”他们原本打算去县高中找了苏觉孝再一块出去吃。
“到我家里去吧,给你们俩单独做点好吃的。”
周舒年带着棠棠和苏觉胜回了县革委会,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周舒年家了,听说了他俩革命故事宣讲会拿了一等奖的事,王春兰乐得合不拢嘴,钻进厨房里给俩娃娃做好吃的去了。
糖醋排骨、椒盐鸡、酸辣土豆丝、清炒绿豆芽,还有用鸡架子给熬的鸡汤,里面加了鸡胗鸡肠,还有好几种晒干的菌子,喝起来可鲜甜了。
王春兰怕俩孩子不自在,就找借口到外边去了,留周舒年和苏家兄妹俩在堂屋里。
棠棠听见王春兰在院子里同一个人说话,那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梳着背头提着公文包,一身深灰色中山装,一身凛然的气质,眉头紧锁着,她推测这应该就是王阿姨的丈夫,舒年哥的爹——县革委会主任周廷昌。
王春兰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廷昌皱眉,“这都不是你们女人家该过问的事。”
王春兰听到这话,便不满的抱怨了几句,但终究不敢顶撞丈夫,只是小声嘟囔道,“你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事也不管。”
周廷昌看向屋里,“家里今天有客人?”
“两个小娃娃,舒年的朋友,上次来过咱家,但你开会没见着。”
“噢,是舒年学农时住在的那户人家吧。”周廷昌听到这话,便抬脚朝屋里走去。
“周叔叔好。”棠棠他们早就停下了筷子,看到周廷昌进来,站起身向这位大人物问好。
虽然是农村孩子,但看起来既乖巧又懂礼貌,落落大方的,一点都不小家子气。
“这是棠棠,这是觉胜,两个娃娃可争气了,刚在全区革命故事宣讲会里给咱们县拿了一等奖!”
“真不错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本事,真给咱们原林县长脸!”周廷昌显然也很高兴,虽然说这话时神态还是威严的,但语气里的欣赏显而易见。
棠棠和苏觉胜被这样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你还吃饭不?我给你下碗面……”王春兰问周廷昌。
“不吃了,待会还要开会。”说着,周廷昌朝棠棠和苏觉胜伸出了手,微笑着点了点头,“两个小朋友,有空常来家里玩啊。”
兄妹俩瞬间就不太淡定了,他们第一次和县革委会主任这样的“大官”接触近距离接触,而且周主任还要跟他们握手,这是把他们两个摆到了同等人的位置。
棠棠强撑着镇静跟这位县委主任握了手,她的手有些凉,触碰到周廷昌宽厚的手掌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周廷昌握了握这个小姑娘的手,随即松开,又朝着苏觉胜伸出手去。
苏觉胜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些,他握住周廷昌的手,“周叔叔,谢谢您的夸奖。”
周廷昌笑着点点头,拍了拍苏觉胜的肩膀,“那我先去忙了,你们好好玩。”
吃过晚饭,王春兰硬留着兄妹俩再坐一会,给他们切了西瓜,棠棠想帮着王春兰洗碗,但被硬推着出来了。
棠棠便在堂屋里听收音机,正好是晚上八点,收音机里传出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开始播报当天的重要新闻。
她是第一次听收音机,睁大的眼睛里透着满满的新奇感,以前只听过广播的大喇叭,收音机里响起的声音有种很远的空旷感,但是又有种像是在耳边的亲近感。
棠棠知道收音机里播的就是新闻,她爹每天都会看报纸,棠棠也经常拿她爹的报纸来看,但看和听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苏觉胜对周舒年自制的飞机模型很感兴趣,周舒年干脆把几架飞机模型都送了给他,“都是前几年做着玩的,现在也没太多时间摆弄这些了,你喜欢就拿去。”
苏觉胜没好意思全要,他只收下了一辆,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棠棠,咱们该回去了!”
周舒年进去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棠棠捂着肚子,一脸痛苦,脸色发白的趴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吃了一半的西瓜。
39
第39章
◎细腻绵滑的红豆粥◎
“你手怎么冰成这样子?”六月闷热的夏天,这冰凉的触感让周舒年打了个激灵,“我扶你到沙发上躺一会。”
“别……”棠棠紧咬了牙关,不愿意让周舒年碰自己。
“棠棠、棠棠……”院子外面还传来苏觉胜的声音。
棠棠捂紧了小腹,感觉疼得连手指都痉挛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恐与无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舒年哥,你让我哥哥先回去吧。”
感觉热流不断涌下,棠棠的同龄人也有来例假的,她娘和堂姐瓦妮都给她科普过,女娃娃长大了都会来例假,但她实在没想到第一次来例假会是在舒年哥家,还是在这样难以启齿的情况下。
而且实在是太疼了,像是有一把冰冷的铁钳狠狠绞住她的小腹似的疼。
周舒年转过身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些,“好,好,我这就去跟你哥哥说。”
周舒年在院子里不知道跟苏觉胜说了什么,苏觉胜不再叫她一块回去了,只是在院子里朝屋里喊了一句,“棠棠,那我就先回去了,晚点再让舒年哥送你回来。”
说完,苏觉胜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周舒年也有些尴尬,他直接去厨房找到了王春兰,“娘,您去看一下棠棠吧,她好像来例假了。”
“哎哟,那我赶紧去瞧瞧小姑娘,”王春兰听到这话,洗碗的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这家里没有新的月事带了,我前两天听说侯主任她们说,县百货公司新到了一种商品叫卫生巾,就是女娃娃来例假的时候用的,你去帮着买两包回来。”
“成,我这就去。”
周舒年说完就推着自行车出了门,月色透过道路两旁的洋槐投下一片斑驳的树影,周舒年到百货公司的时候,店里的售货员都已经下班了,门已经掩上了,但还没锁,他踢了自行车的脚撑把车停到那路灯下,自己上前敲了敲门。
那售货员看起来像是在打扫卫生,头发上罩着块手帕,手里正拿着扫帚,“下班了!”
周舒年吞咽了一下喉咙,“我想买点东西,拜托行个方便。”
那售货员听到他这话,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挪开了身子让他进。
周舒年在柜台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卫生巾,“听说新到了一种商品,叫卫生巾……”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店里格外的清晰。
那女售货员倒是新鲜,第一次看见男生来买这玩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哟,小伙子,你一个大男人买这玩意干啥?不会是帮哪个相好的女娃娃买的吧?”
“是我妹妹,她不方便来,让我帮忙买的,还请您别开这种玩笑。”周舒年眉头紧皱,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意味。
那售货员看见他严肃的模样,也没有再打趣,只是转身在货架底部的纸箱子里翻找起来,不一会儿手里拿了几包卫生巾,“这玩意有是有,不过数量不多,也没到多久,你看看行不?”
周舒年看了眼,那包装上已经写了使用方法,而且看着挺干净卫生的,“行,就要这几包吧。”
周舒年付了钱,就拎着装了卫生巾的纸袋出门了。
晚上的热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他把自行车脚撑踢起,骑了车就往家里赶。
……
“把这个喝了,趁热喝,喝了就不难受了。”王春兰端了一碗热乎乎的红豆粥。
棠棠刚才已经喝过一杯红糖水,小腹的疼痛已经缓和了不少,她拿起羹匙舀起一勺红豆粥放进嘴里,细腻绵滑的红豆粥带着淡淡的香甜,还有红豆独有的绵软口感在舌尖上化开,在舌尖上化开。
热乎乎的红豆粥顺着喉咙缓缓流进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驱散了一丝身体的不适和冰凉。
“你这娃娃怎么浑身都冰凉的。”王春兰灌了冬天用来取暖的热水袋给塞进她手里,又给她披上了一件衫子,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你这娃娃估计是身体不好遭罪了,快把这个捂着,这几天千万别沾凉水。”
摸着她脸颊的手又糙又粗,上边都是厚厚的老茧。
这双手一定纳过很多双鞋底,一定拾过无数担柴,一定洗过无数次衣服,一定做过无数顿的饭。
棠棠抬眼,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王阿姨看起来比她娘要年老几岁,脸有些消瘦,看起来还比上次见面瘦了不少,皮肤不再光滑,眼角和额头爬满了皱纹,那是岁月无情刻下的沟壑,眼睛微微凹陷,但是跟她娘一样温柔。
棠棠想,王阿姨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泼辣又能干的,一双能干的手把家里料理得利利索索,只是岁月似乎对她格外不公平,周主任和王阿姨站在一块像两辈人。
周舒年回来后,让王春兰把买来的卫生巾拿给了棠棠。
棠棠按照包装上的使用方法给换上了卫生巾,王春兰想让棠棠在家里住一晚,但她明天早上七点钟就得坐车回公社中学了,而且她再不回去觉胜也该担心了,只能放弃了。
收拾好东西,棠棠跟王春兰道别,“阿姨,您回去吧,别送了,今天谢谢您照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