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指节小声叩了叩他的桌面,她想他睡得那样沉,应该不会听见,正犹豫着指节要不要加重些力度。
沈砚埋着的头动了动,从手肘上缓缓抬起。
他双目澄澈得似是盛有一泓泉水,全然不似刚睡醒时的疲惫:“嗯……?”
林霰瞬间从错愕中回过神,低声问道:“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物理书?”
许砚点了点头,从左边的一垒书中找到了物理书,递给她。
林霰接过书,一边翻书,一边低声道:“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不好意思……”
许砚无谓地掀了掀眼皮,整理有些凌乱的桌面:“我没睡觉,刚刚只是在闭目养神。”
林霰翻开许砚的物理书,上头一点痕迹都没有,就如书店刚刚印刷好时一样新。
看来学神总是不用做笔记的,估计早就已经将重点刻在脑子里。
可她向来是个笨学生,始终秉持着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林霰从抽屉里找出一本笔记本,将沈严例题中提到的重点一笔一划地记了上去。
认真学习的时候,时光似乎也过得快些了……
“我今天讲的题目都是课本上的例题,回归课本才能夯实基础,去研究那些难题怪题的前提是要打好基础……下课!”
沈严老师凶归凶,但他不拖课不失为一个好习惯。
林霰忐忑了一节课,生怕沈严再点她起来回答问题,幸而今天算是逃过了。
林霰虽然刚到三班,但从这节物理课同学们的课堂表现来看,同学的物理水平存在着一定的参差。
按照她目前的物理水平,应该是出于中等偏下的层次。
林霰的理科一向不好,所幸下个学期就要进行文理分班了,她大概率是会选文科班。
高考之前是小高考,小高考里又有分层,即便她物理不好,她也想着至少得争取到B+的水平。
林霰趁着课间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将课本上的例题誊抄在笔记本上。
曲玥摇了摇头,啧啧叹息:“林同学,这下你见识到我们沈阎王的威严了吧……”
林霰将手中的笔放下,望着曲玥道:“刚刚我害得你被沈老师训……真的很不好意思。”
曲玥摆了摆手,唇角微扬,带着几分自嘲的笑意,道:“这有什么?我早就习惯啦。我可是沈阎王最头疼的几个学生之一。你以为就凭你,就能撼动我在沈严心里的钉子户位置?”
林霰知道曲玥是怕她会有心理负担,所以特意用了幽默的话术想将她逗笑。
曲玥性格活泼开朗,人缘好,是班上的组织委员。有关三中的许多事情,林霰都要倚赖曲玥不耐其烦的介绍。
许砚摇了摇头,手中刷卷子的笔却并未停下:“什么阎王,纸老虎而已。”
曲玥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你成绩好,他又不针对你,你当然感受不到。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许砚抬眸,轮廓分明的脸庞中透着一股淡然与疏离:“你把物理学好,他就不针对你了。”
许砚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没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没有不可一世的讥讽。
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给曲玥想办法。
曲玥想反驳,但是即便涨红了脸她也没想到该怎么反驳。
林霰点了点头,觉得许砚这话确实说得很有道理,又重新握起了水笔:“曲同学,我们抓紧学习吧。”
周围显然没有人再同曲玥搭话,曲玥自觉无趣,想起江语烟也才被沈严凶过,忙不迭跑去教室中间安慰江语烟了。
林霰一边默念着,一边逐个整理到笔记本里:“七大电路图,并联,串联,电容充放电,三极管放大……”
沈严一节物理课讲了不少题,时间紧任务重,她还有好些没搞明白的题。
她只能先从最基础的例题开始学习,趁着课间时间一题题地往笔记本上誊,“工程量”确实不小。
……
许砚连着两节课和课间刷了两套卷子,终于在第二节课的课间将手中的笔放下,悠闲地伸了伸懒腰。
“沙沙——”许砚屏蔽周遭声音许久,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一旁孜孜不倦的林霰。
林霰双唇紧抿,温和清澈的眸光始终专注于笔下的公式,丝毫没有察觉到许砚投来的目光。
一缕阳光透过窗子投注在林霰的身上,漾出暖白色的光晕。
许砚第一次认真地注视着身侧的女孩。她的眉目原是温柔得有些冷的,眼型上勾,似是一轮弯月。
可许砚偏觉得,她不冷。因着她的字力透纸背,遒劲有力。笔画银钩间似纸上荒草燃于焰火中,摇曳且疯长。
许砚一时失了神,原本冷抿着的唇竟不知不觉间微微上扬。
林霰想停下来喝口水,转眸间倏得意识到许砚正在看她:“许同学……?”
他刚刚好像……在偷看她?
许砚回过神,指了指物理课本,道:“课本送你了,你可以在上面直接做笔记。”
许砚将头转了回去,从抽屉里随意拿出一本书平摊在桌面上,手肘半撑着书,若无其事地翻看着。
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拿出来的是语文课本,一个学期都没翻开过一次的课本。
这算是……心虚吗?
第7章 吃糖,幼稚鬼。
西沉的红日将半边天空晕染成了橘色,微冷的秋风拂过半开着的课窗,秋风倒不识字,但确是会乱翻书。
卢婷扶了扶镜框,道:“我给了你们三天时间背滕王阁序,现在别跟我说你们还不会。我先抽背一下,抽背完就开始默写。”
林霰原以为卢婷不会是像沈严那样严厉的老师,却不想她此刻说话的语气里亦是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威严。
滕王阁序是骈文,基本上通篇对偶。多是四字句和六字句,对得整齐。
对于林霰来说,这并不难背,比起理科,她显然对文科更为得心应手些。
曲玥将头埋进了课本里,小声念叨着:“遭了……我还没背下来。千万别点我……”
卢婷如炬的目光随意地扫视着,最后定格在了教室中间的方向。
“宋尧,从你开始。我说停就停,下一个人接着上一个人停顿的地方背。”
宋尧的手在书页上反复地摩挲着,眼神飘忽不定,想着怎样才能偷瞄一眼:“南昌故郡,洪……洪都新府……分”
高二的下学期就要进行文理的分班,班上的几个男生早就下定决心选理科,对于文科的课都是敷衍着得过且过。
其中敷衍得最为明显的就是许砚。只要是文科的早读,许砚就从没准点进过教室。对于语文要求的必背篇目,许砚更是没有完整地背下过一篇。
因着许砚即便不怎么学文科,他的成绩也总能位列年级前二十,久而久之,老师也就懒得再过多干涉。
宋尧同许砚玩得不错,作为许砚的兄弟,他自然而然也承袭了不背书的习惯,对于许砚引出的不好风气,三班的文科老师也是苦之久矣。
卢婷忍着怒意,道:“站着!下一个。”
中间的一排就这样顺过去了,有两三个像宋尧一样只字未背的男生正罚站着,还有几个磕磕碰碰如江语烟那样的,卢婷也就不再计较了。
毕竟从这一排的抽背来看,磕磕碰碰的至少还花了些时间。
卢婷恨铁不成钢地望着罚站着的几个男生,双手紧紧地攥着课本,恨不得将有滕王阁序的那片书页撕碎,让这群男生咽下去。
林霰用目光斜瞟了一眼许砚,他正带着耳塞,淡定自若地写着物理题,仿佛是个局外人,这教室里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林霰默默地将目光收了回来,投在了书页上,在心里默背着课文。
卢婷冷声道:“许砚,接着江语烟停下的地方背!”
这一声算是将整个教室里昏沉的气息全都唤醒了,众人纷纷重新打起精神,想看这难得一见的好戏。
宋尧咧嘴一笑,举手起哄道:“老师,我站着会挡住许砚!”
“你坐下!”
卢婷见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实在是嚣张惯了,既然许砚算是个领头人,她便先挫一挫许砚的锐气,让这群男生收敛些。
许砚坐在最后排,前排想看热闹的人纷纷小心翼翼地将头扭到了后边。
所有的目光在那一瞬都聚集到了最后排的位置上。
可许砚却自顾自的写着题,丝毫没有注视到周围聚集起的灼热目光。
林霰小声地在一旁提醒道:“许砚,老师叫你。”
但林霰的声音很柔很轻,被许砚过滤着忽视掉了。
讲台上的卢婷并未看清楚许砚耳上的耳塞,以为许砚是在故意挑衅课堂:“许砚!”
林霰抿了抿唇,伸出手在许砚的桌上敲了两下。白皙而荦确的指骨轻扣在木桌上,发出闷重的声响,许砚一怔。
许砚将耳蜗里的塞子取了出来,不明所以地望着林霰:“下课了?”
林霰轻咳了两声,低声提醒道:“老师叫你起来背课文,背到酌贪泉而觉爽了,下一句是处涸辙以犹欢。”
许砚点了点头,将手上的物理书页合上,迅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卢婷早就看到了林霰提醒了举动,冷笑了一声,道:“接着刚刚的那段背。”
林霰将头垂在书页里,声音也压得更低:“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许砚不再跟着她继续念下去,而是笔挺地站着,毫不掩饰地说道:“抱歉老师,我没背。”
林霰将头垂得更低了,耳朵蓦得发红。她总控制不住地替人尴尬,偏偏当事人能如此理直气壮。
卢婷气极,平复了一下情绪,道:“你没背?那让你的同桌来帮帮你吧,她似乎很是热心。”
林霰垂着的头缓缓抬起,慢慢地站了起来,接着背了下去:“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卢婷拍了拍桌子,扫了一眼墙上悬挂着的时钟:“停!再过几天就要月考了,桑榆非晚,现在开始努力也不至于到时候默写一分没有。无论是谁,只要默写那一栏空白,就给我把课本抄写十遍!”
卢婷见如今的情形,估计默写了也不乏有打小抄作弊的。卢婷只得清了清嗓子,翻开课本继续讲下一篇课文。
林霰抿了抿唇,将头垂了下去,显然她这次的罚站是被许砚牵连的,也只能认栽了。
许砚斜眼看她,唇边溢出了几许笑意,又不自觉地往她的位置那靠了靠,淡声道:“带我看一点。”
林霰攥着书页的手骤然一紧,将课本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站着的身子不受控制地一颤。
许砚的手抵在课本上,目光似是停驻在书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