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不准就多割几下。”林曦光洁白无瑕的脸蛋逐渐被泪痕弄花,手指头愈发攥紧了,又说:“我不怕死,我要妈妈和妹妹。”
林老夫人沉默僵立着。
林曦光的童音带了哭腔,却强压着,不愿意暴露脆弱一面:“奶奶,请您留下妹妹吧,请把我送出去,我跟秦家的娃娃亲已经不作数了,您帮我另挑一家,挑一家能替林家渡过难关的,我愿意。”
“奶奶,我愿意牺牲我将来的婚姻、自由和健康来换取妹妹活下来。”
“孩子。”林老夫人浑身跟着她年幼的誓言一起痛起来,刹那失态,去紧紧抱住她幼小温暖的身躯,“是奶奶年迈无用,护不住你们了。”
……
林曦光手中的玻璃碎片最终被林老夫人收走,这场祖孙在血脉亲情上的对持,尚且幼小的她牺牲了自己,才险赢了一次。
紧接着,她擦拭干净自己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摸进环境安静的主卧。
盛明璎其实早就醒来,对门外发生的事清晰入耳,她虚弱地贴着枕头,满脸都是湿的,无尽的泪止不住沿着眼角往外淌,从未这般绝望又孤立无援过。
直到林曦光小身子用尽力气般的拥抱住了她,在黑暗里,童音低低:“妈妈,我会保护你的,我会成为你从今往后最忠诚的继承人。”
盛明璎像是被注入了一丝丝生机,握起她又软又小的手,覆在肚子上,语气前所未有的正式地说出:“林曦光,妈妈谢谢你。”
林曦光眼睛泛起柔柔期待的光:“她叫什么名字?”
“林稚水——”盛明璎在昏迷醒来被告知有身孕的第一秒起,就没想过要抛弃这个意外降临的孩子,她冰冷的额头轻轻抵住女儿触感温暖的小额头,字字温柔至极说:“初日瞳瞳照稚水,妹妹的名字叫林稚水。”
林稚水没有被妈妈姐姐放弃。
林老夫人无可奈何也妥协了……而又过三个月时间后,林家的婴儿还没降生,林老夫人因丧子心脉受损,哪怕强撑着一口气想看一眼小孙女,却还是病卧在床撒手人寰。
而一个月后,盛明璎安葬好犹如亲母女的婆婆,在跟林氏宗族激烈夺权的节骨眼上,最终早产下了体质异常孱弱的林稚水。
这段回忆,犹如刀刃血淋淋的剜走了她心脏一块肉。
盛明璎闭了闭眼,将自己灵魂完整地拉回到了现实,站在病房内,面对崔岱云近乎是忏悔的话,她表现得冷漠至极:“我给过你机会坦露,你不说,你无颜面对善善,那你只能面对了。”
之后。
盛明璎连一秒的时间都懒得耽误在此,走之前,冷冰冰的留下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秦熠安那狗东西私下近日频繁联系过,如果当年的事,你们真参与其中,你最好立即自尽偿命。”
偿命二字落地。
病房的门也重重被打开又关上。
气氛微妙起来,身为旁观看戏的宁濯羽手掌心还拿着正在通话的手机,猝不及防就被塞了一耳朵陈年旧怨的八卦。
他先去看面色冷汗涔涔到仿佛已经重伤未愈快死亡的崔岱云,随即,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懒洋洋语调对屏幕说:“尊敬的兄长大人,弟弟我先挂了,再不挂去喊医生来救命,崔教授要挂了。”
“崔教授要挂了。”
太平山顶的别墅主卧内,这声穿透出手机后,气氛就顷刻间陷入了一阵寂静里,而宁商羽靠在床头沉吟了片刻,等长指漫不经心地将其搁下,锋利的眼尾半垂时。
下秒,意外地对上了先前还安安静静窝在他胸膛前陷入熟睡的林稚水。
此时她趴着他线条性感的肌肉上,睁大了一双天然带着怜悯感的琉璃眼,也不知屏息旁听了多久……
林稚水没睡觉。
从头到尾就没睡过。
宁商羽对视上她清明似水的眼神后,瞬间了然一切。
第41章
“你这假装睡熟竖着耳朵睁着眼偷听的习惯是从家中就有的?”宁商羽眼神幽深注视着林稚水,视线缓慢描绘着这样一张圣洁无辜的脸,最终从唇角落在那隐约透着点红的耳垂处。
“我算偷听吗?”林稚水不惧他倏地逼近的热息,语气轻飘飘的反问:“我这是光明正大的参与进来旁听自己家的事。”
盛明璎女士从不爱在她面前提及这些,能听到就是本事。随即,她嘴上逞能的下场就是被宁商羽修长有力的手掌倏地笼罩住后脑勺,充满侵略意味的动作,仿佛对格外美好又柔软的东西起了强烈的破坏欲。
下一秒,在黑暗里狠狠地亲了她。
林稚水这张能言善辩的小嘴巴被堵住,随着他逐渐深吻至喉咙的热度,紧接着,连贴着黑丝绒床单的白皙脚尖都后知后觉蜷缩起来。
近乎快无法自主呼吸,心口处还传来一阵酥酥痒痒的感觉时,宁商羽薄唇很轻柔在她面颊碾压了几下,借着暂停的间隙问:“会失望吗?”
四个字清晰落在耳中,林稚水意识忽然清醒了不少,抬起的眼睫颤了颤,瞳孔是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甚至衬得她呈现出的状态平静又悲悯至极:“崔岱云吗?有点吧……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待姐姐客客气气,待我却注入关怀备至的长辈情感,我知道,是因这双眼。”
话顿一秒,林稚水蹙着个眉心,似乎在琢磨着怎么形容恰当,却说出了一个非常精准又好似不恰当的比喻:
“崔岱云把我当成林砚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稀有遗物,所有人都觉得遗物就该被保护在玻璃展柜里,偶尔呢,又会同情它。”
而林稚水一天天的长大,性格随之越发难以应付,就更不需要这种同情。
她的童年极其讨厌被关在家里。
然后还伴有一群无法释怀林砚棠身死的陌生人来到她面前,看到她抱着海洋书籍绘本和这双琉璃眼后,眼神永远流露出的都是充满怜爱之情。
宁商羽琥珀色的瞳孔注视着她毫无情绪的脸蛋,下意识手掌去触碰。
指腹温热的揉着她眼尾痣,像是想揉碎出点儿情绪出来。
而林稚水重新柔软般贴着他充满安全感的手掌,继而,又轻声往下说:“商羽,我自幼对父亲的情感认知都来自崔岱云这些人和家中书房封存的珍贵书籍遗物上获取的,然后在脑海中自己拼凑出了一个林砚棠出来,他仁慈的性格没有尖锐菱角,接人待物如沐春风,又热爱钻研一些利国利民的慈善事业……”
“他不像搞制药的商人,更像是一个慈善家。”林稚水呼吸很湿,随即都洒在宁商羽指间,很轻地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哪怕被偷窃了林氏最高机密数据,被索要半个身价,他都温和的妥协应下了,真带着筹码登上那艘游轮。”
“父亲愿意割舍出这块利益与人和平共处,为什么还要拉他一起葬身海底呢?”
谁也给不出真相。
勒索者已死,最高机密科研医疗数据最终没有被泄露,没有愧对和林家生意往来的合作方们,唯一回不来的只有林砚棠。
林稚水颤巍巍呼吸了下,声音突然冷了起来:“我父亲当时只是想谈判结束后,准时回家陪母亲吃,只是想回家……我不会原谅的,我不会原谅任何一个造成我父亲无法回家的人。”
她将回家二字含在唇齿间咬的很重,林砚棠回不了家,她早产出生后就被困与家中一直一直等,等了好久,等来了宁商羽的天降婚约。
林稚水低语停下,对视上宁商羽,唇角的那点脆弱散开了般,衬得洁白的脸仿佛近乎透明,一碰就会碎了满地,她清晰溢出每个字,喉咙里发涩说:“商羽,再给我点吧。”
再给点吧。
再给一点能量吧……
宁商羽神色极其沉默,琥珀眼被睫毛的浓密阴影遮盖,直到林稚水难过地笑了起来,忽而又低首,压到她的唇:“医院不必去了,宁濯羽那边已查出点线索,我回一趟宁家老宅,你在这。”
他是要亲自出面!!!
林稚水大脑先意识到这点,唇讶异微张,呼吸进了他的气息,犹如什么被点燃了一样,像火焰温度,从喉咙直烧到了胸口处。
半响,她仰着脸蛋,咫尺距离地望着宁商羽那洞悉一切的幽深眼神,好似刚才那番坦诚且委婉心机的剖开林家这些不为人知秘闻真正意图,他都懂的。
莫名的,林稚水微僵着,唇齿间说不出任何话来,被烧热的心脏又在霎那间仿佛被浸入冷水,恍惚地察觉到了一丝丝难受滋味。
“你要还有力气,替我打个领带。”
下一秒,宁商羽便动作从容不迫地翻身下床,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映出他高大凶悍的身躯,随着衬衫西装穿上,光滑的绸质料子勾勒出了极其锋利的肩背线条。
紧接着,宁商羽回到床边,将领带递给了一动不动地凝视他穿衣过程的林稚水。
林稚水微微压抑的呼吸声暴露了心底真是情绪,可白皙手指,又尽量保持镇定,认认真真地给宁商羽系个非常完美的领带结。
未了,她指尖轻柔地在那领带的暗纹上蜷了蜷,用仰视的目光看着他:“这是我系的……你想要解开,只能来港区找我解。”
林稚水也不知为何,心里本能地想跟他定个约定。
宁商羽的倒影完整落入那清透的瞳仁里,半响后,他薄唇似勾出弧度,又低头,蹭过她额际一下,才低声开口:“去睡觉吧。”
十分钟之后。
太平山顶的私人住处重新归于沉寂下来,宁商羽只带着奚宴离开,把一众随身的精英保镖都留守在了此地。
林稚水软绵绵的趴回在了枕头里,是累倦极了,毕竟今晚体力外加精神上的消耗,已经严重透支了这副身体,等细细梳理了一遍脑海中琢磨的事,才陷入昏睡过去。
泗城地界。
第一缕天光破晓,映亮了宁氏老宅,宁徽诏刚起床不久,坐在了茶厅内的红木高椅上,接过秦熠安亲自沏的茶,眼皮未抬,无形中透出过往的深沉威严。
等润完嗓子,宁徽诏把茶杯不轻不重地递回给他,才问:“说吧,一大早跑我这里来为了何事?”
秦熠安半夜就来了,却不敢污了宁老爷子的眼,银白西装穿的极其挺括有型,头发也梳理好,淡光拢在他周身,雅致深长的眉目很是适宜的浮现出许些忧愁:“老爷子,濯少爷近日在查我。”
“查你什么。”宁徽诏和颜悦色问完,又想了半响:“小濯在家中一向听令商羽的吩咐,你私下行事犯到他忌讳了?”
秦熠安姿态语气愈发恭敬道:“前段时间林氏有一个叫崔岱云科研人员出了点事,而林二小姐势必要追查到底,还寻到了晚吟住处闹了一番,这事,秦家也确实是脱不了关系。”
宁徽诏问:“你派人做的?”
“不是,老爷子您是知道我为人,崔岱云又是我多年前同校挚友,再怎么我也不可能危及他性命。”秦熠安苦笑着说,“是他跟我秦家之前聘请到公司的科研人员有点私人恩怨,恰好这人以前在林家任职过,两人在海边起了冲突,一时失手……”
宁徽诏眼神锐利地盯着秦熠安,“这种小打小闹的事,也值得你如临大敌?”
秦熠安是不想认,可是崔岱云进了ICU抢救一回还能有命苏醒过来,宁濯羽那边又步步紧逼揪着秦家不放,他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来惊动老爷子也是无奈之举。
此刻秦熠安咬死了是两家科研人员之间的小恩怨,玉白色的面容叹息着气:“老爷子,林家视我为眼中钉已久,这点小事,架不住宁总为了林二小姐那两滴眼泪降怒于我,哪里还有秦家挣扎喘息的余地。”
宁徽诏苍老的眉头不露声色地皱了皱。
秦熠安观察入微,继而,还想往下说时,却忽地被老管家的脚步声打断:“老爷子,商少爷来了。”
宁徽诏很淡定坐着,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拇指的玉戒。
而秦熠安神色凝重起来,未料到宁商羽会亲自过来,没等几秒,紧接着,只见一抹线条锋利黑色西装身影波澜不惊地走了进来。
茶厅内的气氛骤变。
明亮的灯光和窗外逐亮的天光衬得宁商羽极清晰,更为醒目的是他额头上烙印着一个小小又鲜红的齿痕。
别说旁人震惊到失神。
哪怕是德高望重的宁徽诏也讶异了秒,意味更深盯着那印子。
宁商羽年少时额头也伤过一次,那是为了救下在宜林岛遭遇持枪绑架的容氏家族继承人容伽礼一命,独自冒着风险,用空头支票的二十亿美金去找刀口子舔血的亡命之徒老大谈判。
怎知,对方记仇,提出要宁商羽先赏自己一根雪茄,才会谈这笔人命关天的生意。
以至于,生性傲慢的宁商羽为救容伽礼,便亲手在自己额间生生烙下了烈火燃烧的雪茄印。
后来这个印子留在了他额头很长时间都未曾消除,仿佛是要记住什么,也成了家族内部人人禁忌提起的话题。
既是禁忌,自然也无人敢去再次冒犯他这个地方。
如今宁商羽很明显是被人咬出了齿痕,连药也没涂,神色傲慢又自若地走到椅子坐下,抬眼,极其轻描淡写地扫了眼秦熠安:“还不跪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