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说,你要速回港区找林氏失联的一个科研人员,有头绪了么?”
林稚水被晨雾熏染过的脸颊皮肤像白腻的瓷,也没什么血色,表情好在很平静:“崔岱云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他大半生时间精力都投入科研事业里了,平时不是在家里就是研究所……”
私人机内部恒温,宁濯羽先脱去西装外套,随意卷起袖子,又看了一眼走到沙发坐下在慢慢琢磨的林稚水,他漫不经心道:“这种人老实死板,难怪秦家抛出利益也挖不动。”
林稚水没有反驳这话,而是抿了下唇说:“秦熠安先前不可能用利益驱使的动他,崔岱云物质欲极低也节省,一直坚持独居在老旧居民楼,说这是我父亲当年给他安家之处,是他。”
话突然断了。
宁濯羽一边刷手机,查看港区那边的宁氏家族人手有没有消息,一边竖着耳听,却发现林稚水怔了下,没继续往下说,便问:“他什么?”
林稚水回过神,脑海中忘了方才未说完的话,却间接猛然想起件事:“我父亲的墓园,崔岱云除了研究所和回家,最常去的就是这里。”
倘若崔岱云没有被绑走,是属于正常失联的话,很可能在这里寻到人。
待抵达港区。
头顶乌云一片,起了雷,又下起了阵雨,淅淅沥沥地持续到林稚水带宁濯羽来到一处地段静谧而庄严的墓园。
这儿离海岸很近,除了种植高耸茂盛的浓绿树木外,修建得犹如艺术的纪念殿堂般精美,四下目及之处都是一些大理石雕塑,长期更是有固定的人清扫和维护花花草草,氛围也不压抑,反而有股圣洁的气息。
林稚水脚步很平静地从一座座墓碑前经过,最后止步于了一座珊瑚雕塑的墓碑前,将断未断的水线在视野中落下,犹如珠帘。
宁濯羽跟随着左侧身后,撑着把黑伞,顺着她眼下目光,看到墓碑上的字清晰刻着:林砚棠。
字迹的朱砂红一直未褪分毫,犹如宣告世人:
林氏家主便长眠于此。
随身一众保镖已经在墓园周围地毯式搜寻,更没放过路段监控,林稚水在清晨的雨雾中脸侧很白,低垂眼掩去思考的情绪时,卷翘的睫尖仿佛微微湿润着。
像是在无声的哭。
宁濯羽沉默着递上一张干净的纸巾,难得破天荒善解人意道:“我知道你来见自己过世多年的父亲触景伤情,想哭就别攒着眼泪了。”
林稚水睫毛颤了颤,却抬眼看他时,毫无泪意痕迹。
她声音被雨声压的很轻,仿佛下一秒就彻底压散似的:“我没攒眼泪。”
宁濯羽眉目深邃艳丽瞧着还淡定,但是这纸巾递得略有点尴尬了,而林稚水还亲口告诉他件事:“我父亲遗骨没有长眠在这,他是死在被引爆的游轮上尸骨无存于大海,这里不过是林氏家族为他建立的衣冠冢,为了给外人祭拜怀念的。”
“平时妈妈姐姐还有我,从不来这里。”
“……”
林稚水眼下的视线重新回到墓碑上,透明雨水将颜色猩红的林砚棠名字犹如蒙上一层雾,就犹如她身为遗腹子降生后,对人人称赞生性仁慈的父亲了解也始终隔着层雾。
静了静,她又一声落下,倒也不是对宁濯羽说,更像是自言自语:“整整十八年,崔岱云始终心里无法释怀我父亲会死,他倘若不在这回忆年少过往,我倒是更希望是被秦家接走了。”
起码她还能去找秦家要人,还能跟同样盯上崔岱云价值的秦晚吟有谈判可能性。
林稚水不似姐姐,是到了懂事年纪才面对林砚棠死亡,她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所以成长的人生中,还尚未学会如何面对亲朋好友的离世和突发死亡事件。
她连那份情感上的认知都是反应迟钝的,后知后觉地将指节攥得发白。
雨势越来越大,几乎能把林稚水单薄美丽的背影淹没程度,衬得她反而像遥远在红尘之外似的,一众保镖还没寻到蛛丝马迹,她那股要命的倔性从骨髓里滋长出来,便不走。
没有人给她打电话。
林家寻不到人。
一直都在找,可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失联状态。
林稚水任由雨幕倾落,不知何时宁濯羽已经许久没说话了,她逐渐混沌的脑海中也意识到这点,微微僵硬地侧过精致又雪白的脸蛋,却在瞬间一愣:
是宁商羽。
他取代了宁濯羽的位置,修长的手握着黑伞替她遮风挡雨,而自己这身高级面料的西装有半边肩都留在雨里洇湿了,也未曾在意。
先前没有攒的眼泪,在看到宁商羽出现一瞬间,都弥漫上了微微发红眼眶。
在寂静得只能听到雨落的两人之间气氛下,林稚水唇齿间小声的吸气,却始终抬头看着他:“我很害怕。”
她毫无保留地跟抛下出差公务转而到此的宁商羽,坦露出来自心底久久无法自我安抚好的恐惧感,往下艰难地问:“崔岱云会死吗?”
下秒,宁商羽抬起指腹揉了她眼尾痣,似把她欲出强忍的泪意也一起揉掉,薄唇溢出的嗓音透着股令人安心的沉静:“不会。”
林稚水并非什么都不懂,“以前我妈妈谈生意时经常受人明里暗里威胁,他们不知道我,就会拿林曦光的生命安危作为一把捅向她命脉的尖刀,让林氏主动出局……但是妈妈从不受人胁迫,只会连本带利的还回去,所以总要面对很多黑暗的东西。”
她年幼起也经常会偷偷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在这种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之下,林稚水虽自幼被林家刻意藏着,却没有天真认为崔岱云只是忘记接电话了而已。
她在那洁白神圣的珊瑚雕塑墓碑前,主动伸手投入宁商羽充满安全感的胸膛,漫天雨水味被淡去,鼻尖吸入的是那股久违冷杉的味道,闭了闭眼:“崔岱云最好没事……”
最好没事。
林稚水想,无论是谁在幕后所为,到底是心怀什么谋算,她会效仿母亲,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天色渐暗下来。
墓园四处都寻过三遍,都没有寻到任何踪迹,林稚水这次很听话跟宁商羽回到了车上,她垂手坐着不动,也犹如洁白雕像般,被男人修长的两指抬起脸蛋,用纸巾缓慢地擦拭掉渐到雨滴的下巴尖。
等干净了,宁商羽注视了好一会儿她在灯光下的模样,才语调毫无波澜道:“宁濯羽已经亲自去处理了,凌晨之前,会将人寻到,你先跟我回太平山顶。”
有宁家的势力加入,寻一个科研人员还寻不到话。
那宁濯羽离被废就不远了。
坐在副驾的奚宴默默地听着却不敢支声,甚至在想,宁总话说得委婉了些,他记得宁濯羽接到的指令是:
死要见尸。
夜间八点多。
林稚水被宁商羽亲自带回私人住所,又抱到了楼上主卧去泡一会儿热腾腾的澡,驱散雨水透进白嫩肌肤的寒凉。
她体质偏弱,不及时做好防范,很容易生一场小病给他看看。
等洗完,又被宽大的浴巾从头包裹到雪白脚尖,林稚水还是心神难安,一直很安静伏在他穿着质地舒适衬衫的肩膀,眼睫毛微眨了下,又眨了下。
宁商羽心知她一直想着白日的事,有意为让她放松,忽然提起:“床要大的硬的,不如现在有时间选一张?”
林稚水恍神的注意力果然被瞬间转移,仰头懵懂地看着他。
宁商羽抱着人往靠落地窗的沙发坐,背对着暴雨后依旧璀璨万分的港区夜景,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划开文件夹,又低首,呼吸的热息暖着她额间:“稚水,这些款式都不能让你满意,还是你更喜欢原先那张?”
“我四岁的时候就不睡摇摇床了,才不要原来那个!”林稚水微微偏头,被来自他的温度烧到顶般,指尖继而抵着他手掌心里的冰凉触感屏幕,一开始是拒绝挑选的,但是他非要。
逐渐地表情专注起来了,不是嫌床垫看起来太厚,万一宁商羽用力点把她小身板颠下来怎么办,就是觉得没之前的顺眼。
室内暖黄色灯光下,夜晚逐渐显得格外宁静起来。
九点十五分。
当林稚水软绵绵窝在他怀里,指尖往屏幕划下一张时,宁濯羽的来电突然跳跃出来,她没止住力道,猝不及防地给接听了。
而连带白皙肩膀微微紧绷之下,听到手机里传来:
“人找到了。”
第38章
人找到了。林稚水庆幸是严丝合缝地坐在宁商羽怀里,手机也是他手掌心拿着,不然定是会随着她浑身脱力似的摔下来。
而她同时也精神额外紧张等待着电话里的下句话,竟不知自己心跳声能跳成这样,正一下、一下很清晰地撞向了宁商羽的胸膛。
宁商羽修长有力的手臂搂紧她,极其短暂的数秒时间内,林稚水的心跳愈发强烈就衬得他溢出的音调愈是异常冷静:“濯羽。”
宁濯羽抽空点烟的功夫而已,很快便续上:“人在海边被找到,还有生命体征。”
“海边?”林稚水听了,立刻说出了个较偏僻的海边地点,问他是不是这个。
宁濯羽说:“嗯,崔岱云就失联在此,他摔在一片礁石深处还没凉透,造成重度昏迷的外伤在头部和左胸肋骨,已经送往医院抢救。”
林稚水微微屏息,透过通话,似乎能听得见宁濯羽那边海面上波浪怒吼声,她下意识去抓宁商羽的腕骨,仿佛抓住了主心骨一样,抬眼有湿润:“那个地方,我父亲当年就是在那片海域丧命的。”
她白日想到了墓园,是因崔岱云常去祭拜寻求个心灵上的慰籍。
可好端端的。
怎么会跑到这片海域……林稚水愣着神,身子下意识地想去医院,却倏地,被宁商羽强势而紧密摁了回去,他没让,语气神情和态度都一致:“宁濯羽会跟去医院随时汇报情况,你在家里。”
林稚水半仰起脸,微微张唇想说话。
可是宁商羽已经单方面跟宁濯羽下达了新的指令,便直接将这通电话挂断了。继而,他手掌缓慢地抚她微微发抖的脊背,盯着那双大而茫然的眼:“就当陪我。”
林稚水脑子乱糟糟的,琢磨不出宁商羽独自待在家里有什么地方需要她留下陪的,可他没松口,显而易见,太平山顶这边的保镖和秘书等人都不敢擅作主张为她备车。
一开始是一个小时一次,宁濯羽会准时更新消息:
崔岱云情况危急,已经推进ICU抢救了。
她母亲盛明璎紧随其后也亲赴了一趟医院,待了二十多分钟,留下了贴身秘书应诗贤便匆忙离去。
应诗贤暗中询问了她在何处。
继而,像是盛明璎仿佛跟宁商羽达成了默契一样,态度都极其相同,不愿意在崔岱云生命垂危之际,让她出现在医院,去面对人生中残忍至极的,关于死亡的这个深奥课题。
……
整宿时间。
宁濯羽到了后半夜就彻底没消息传来,林稚水都快把手机刷冒烟了,到最后整个人状态都很昏沉。
而身子伏在宁商羽怀里总是浅眠不到片刻就猛地惊醒,紧接着,就能从他那双清冽好看的琥珀色眸底看到自己空白表情的脸蛋。
落地窗外隐露天光,宁商羽之前暂且搁置的事务都堆积到了如今处理,他长指轻点,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后,便将笔记本合上,扔在沙发尾端。
而怀里还抱着林稚水,淡淡说:“我去浴室冲个澡,你是跟着一起,还是先在床上等?”
林稚水没太犹豫,这副单薄孱弱的身躯各处无论是骨骼内脏都离不开宁商羽供养的温暖,她陪着一起去浴室,原本冲个澡的时间便顺其自然延长了些。
再后来,林稚水已经蜷缩在宁商羽手臂里彻底陷入熟睡状态。
她眼尾红,痣也红,脸颊的皮肤更是被金色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映得透红一片,好在紧闭的睫毛始终安静落着。
宁商羽以目光描摹着,又端详了片刻林稚水被热雾染湿过的额角那绒绒的乌黑碎发,才动作很轻抽回线条肌肉紧实的手臂,继而下了床。
门外,他披着睡袍精力充沛地下楼,给宁濯羽拨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