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白然一路看进来,研发和产品部门占了一半的办公区,剩下一半普通办公区暂时只坐满了三分之二。
没有其他创业公司的随性和松散,这儿的每个人都专注在自己手里的活上,分工明确,仿佛协调精密的仪器,各个齿轮之间运转得严丝合缝。
不敢相信,他们成立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
也只有宋叙那种怪物般的高效才能做到这样了。
说起他,温白然其实昨天就回来了,特意等了一天才过来,就是不想让他先知道。
她昨晚先和乔伊碰了面。
乔伊也决定辞职了。
来宋叙这儿。
他给她提供了一个新岗位。
公关部副理。
“虽然我对项目更得心应手,但他说的没错啊!我的洞察力和反应力就应该去做公关!我搅混水可比做方案拿手!”她兴奋地搓手。
温白然赞同这点,但她更好奇待遇翻倍了吗?
乔伊嘻嘻笑,谦虚说还行吧。
看她表情应该是至少不低于翻倍的。
想不到宋叙这么大方。
不知道他待会儿会给她开什么样的条件?
又等了几分钟,前台小姐终于回来了。
她满面笑容地说:“温小姐,请跟我来。”
她将温白然领到另一个会议室,敲了敲门:“向总,上午最后一个面试者来了。”
面试?
温白然一顿,她来的时候只说找宋叙,可没说是来面试的。
不等她说可能搞错了,里面传来声音:“让她进来。”
陌生的男声,应该是向隼。
前台小姐温柔地替她推开了门。
“请。”
没办法,温白然只能先硬着头皮进去。
会议室不大,她一眼就先看见了宋叙。
他就坐在对侧靠左的位置,正对门,椅子离的桌边有点远。看起来是已经面试到疲惫了,他斜靠在椅背,双腿懒懒交叠着,左臂向后搭在椅背,手里闲适地滑着手机。
他竟然是在的?
感觉到她的视线,宋叙淡淡掀起眼帘,眸子里意味不明的暗芒闪过,眼尾挑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转瞬即逝。
温白然立刻明白他是故意的。
故意搞这个面试,故意没有提前通知,故意想看她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出丑。
但他是怎么知道她今天要来的?
他将这个问题暂时保留,事不关己地继续看起手机,全程都没再抬眼。
旁边的向隼双手合十搁在桌面,笑眯眯地对她说:“温小姐,坐。”
看样子今天他是主考了。
温白然心里有了计较,淡定地拉开面前唯一一把椅子坐下。
“向总,又见面了。”她清浅微笑,得体大方。
向隼眉一挑,上次见面太仓促、又慌乱,他竟没发现她这么漂亮。
淡妆的颜色无法掩盖她原本的清丽,温白然的美丽显然不是脑袋空空的那种,她眼里充盈着极少见的丰富。
看她这么镇定,向隼笑笑地松开手敲了敲面前的空桌面,抛出今天的第一个问题:“温小姐没带简历来吗?”
“带了。”
虽然宋叙已经明确跟她说过可以立刻入职,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做了两手准备。
温白然有条不紊地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文件夹放在桌上,轻轻推过去。
向隼随便翻了几页,明显知道了她是有备而来,完全走个过场而已,不到五秒就放下了。
随即重新搭着手,他还是那个笑模样,问题开始升级:“温小姐工作经历很丰富,我有个问题。”
温白然:“您说。”
“你对几年前轰动一时的新未来科技公司诈骗案怎么看?”
向隼话音一落,会议室里顿时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
温白然脸上的微笑凝固在嘴角,下意识看向宋叙。
知道新未来的人很多,但能把她和这件事联系起来的少之又少,更何况能传到向隼这里的,只有他。
他还是那个姿势在玩手机。
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拇指很久才滑一下。仿佛压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也没察觉她感觉背叛的视线,更没有同向隼说过任何,页面上的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宋叙完全地把自己置身事外,只当一团空气。
温白然皱眉。
向隼注意到她的表情已经不淡定了,有点遗憾才到这里她就原形毕露了。
看在宋叙的面子上,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温小姐不要误会,我只是随便一问,如果你对这件案子不了解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换个问题。就换......”
“不用。”
温白然最后看一眼无动于衷的宋叙,跟着便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冷却下来的眼神让她柔美的面孔多了几分格外引人注目的理性的光辉。
她说:“就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
向隼来了兴趣:“哦?”
新未来的案子在这三年里就像长在温白然心里的一根刺,她无时无刻都在想这根刺是什么时候扎进去的、又为什么偏偏准确无误地扎到了她。
从当时公司的管理结构、项目风格,再到员工关系;从新未来的诈骗手段、套路,乃至他们是怎么做到能让那么多去实地考察的公司都没发现漏洞的,温白然把这些重要因素都在脑子里重复排列组合了不下千次。
她总结出了以下几点:
“首先,当时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后来被验证是租借了康来生物公司实验室,这解释了为什么实地考察过后无人怀疑;其次,他们的研究应用方向是市场需要的,并且是急需的,人一旦急躁,或多或少都会有失察的潜在风险;最后,新未来之所以能瞒天过海,是因为生物提纯技术类专利对实验环境要求极高,不同的设备、人员、操作顺序,都有可能对实验结果产生影响。正是最后一点的验证困难,才让他们能利用类似手段在不同城市行骗多年。
“当然,这种骗局也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不被揭穿,所以被他们选中的公司都存在比如内斗;管理层次专业欠缺;急于盈利扩张而忽视了专业考察等瑕疵,也只有这样拥有不稳定因素的公司才有机可乘。”
温白然这番话逻辑清晰、井井有条,根本不像是在这么短的时间想出来的。
尤其是对受骗公司的分析。
不说别的,Y省被骗六千万的医疗集团就是因为董事局的内部斗争。新未来的事一出,董事局马上换人,新上任的董事与之前那位的纠纷已经到人尽皆知的地步。要说这里面没有一点人为因素,谁都不信。
向隼好奇的是,这些事温白然是怎么知道的?
他坐得更加端正了一点,笑意也更深了,“看来温小姐功课做的很足啊。”
温白然勾唇,“向总过奖。”
向隼竖起食指:“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避免这场灾难。”
如果是她......
温白然再度看向宋叙。
他还是低着眼,侧脸淡漠的神态却明显已经加入了这场谈话。
手上的动作停止了,他也在等她的答案。
温白然心念一动,目光收回来,淡声说:“我会做好我分内的事,尽应尽的义务,发现异常时提醒告知。但。”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公司的决策层不是我能干预的。”
她是事后才想起来,在参与这项案子的最初,她就已经提醒过她的直属领导新未来的实验室是租赁的,且租赁期限就快截止了。领导说不用管它,很多初创公司没有自己的实验室很正常,只要后续能继续使用他们的实验室就可以,公司可以选择继续租赁或者启用别的实验室。
只可惜这是他们的口头对谈,时间过了,哪里都找不到备份。
也就是说,她在当时已经尽到了自己提醒的义务,而领导并未采信。
那种情况下,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做什么。
就算她当时把周凛爸爸那句隐晦的提示听进去,再去向上汇报,谁会信她?除非今天是周董事长亲临,否则他们凭什么为她微乎其微的发声就停掉公司期待已久的项目?
即将成为最年轻的中层?
呵,那就是还不是中层。
就算她已经是,中层之上还有高层,高层之上还有决策层。
一切超出了她原本职位级别范围的走向都不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内。
这件事从开始到结束,她在里面只起到了一个背锅的作用。
直到想明白这一点,温白然才终于停止了漫长的自责。
说完,她深呼吸一下,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把问题抛回给了向隼。
“向总,假如在公司并购的关键阶段,双方谈好了所有合作条件,这时刚才带我进来的那位小姐跟您说,这个项目有问题不能做,你会怎么选?”
向隼一愣,觉得好笑:“你说Anni?她只是一个前台,她哪里会关心这种事,公司有什么项目她都不一定知道吧......”
话一出口,他顿时感觉自己被骗了六千万。
温白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她转向宋叙:“同样,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宋总。”
这场面试到刚才为止其实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