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眸,苏玉还站在那儿没进去。
里面那哭闹的小孩实在有点吵,她想出来清净会儿。
“为什么跟他约会?”他突然问。
苏玉眨眨眼:“怎么这样问?”
谢琢笑了一下,算不上是个笑,只是勾了一点唇角,看似有轻嘲的意思:“你眼里没有他。”
苏玉没回答,只是反问回去:“那我眼里有谁?”
谢琢不语,眸色变深了一些,沉静地看着她。
苏玉也沉默地回视了一阵,接着告诉他说:“他买的票。”
他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苏玉倏然问道:“你很关心我和他的发展进度吗?”
这个问题很直白,比他方才的提问还要尖刻一些,以至于像一柄剑,已然紧迫到他的眼前,逼他打开自己的心。
苏玉的眼神不傻,她自然使出的就是直白这一招。
谢琢心跳闷沉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状态被风扰乱。此刻才俨然明白,她是真的跟从前不同了。
他稍沉默,说:“你哥交代我的事我还记着。大城市骗子多。万一你真让男人骗了,我是不是得担一半责?”
说着,谢琢疏淡地一笑:“这不是得给你参谋参谋?”
苏玉低下了眼睛,轻轻地点头,没说信不信。
似乎伴随这个动作,有在慢慢地思索他话里的意思。
“今天有星星,过来看看?”谢琢说。
窗户积灰,看到的星星也不美,但苏玉往前一步,跟他站在一起。走廊就显得更窄了,肩膀的距离不过一寸。
苏玉又问:“你为什么着急攒老婆本?”
几番提问,已经脱离了闲谈的范畴,她带有不易显露的目的性,像围绕着他进行探测的卫星,在汇总一些她所需要的数据。
谢琢略有不解地看向她。
自然也好奇她的目的。
苏玉说:“我也以为你会再读几年书。”
“个人选择。”他答得平静。
“顺便,以防万一。”
谢琢注视着她,眼神是真诚的,在讲他的心里话,“万一我喜欢的女孩子和我差不多大,万一我想娶她的时候她还在上学。我得走得快一点,给她足够的支撑。”
这话是对苏玉说的,另一种层面上,也似乎是在对苏玉说。
容易让人误会其深意。
苏玉笑了一笑:“你想得挺远的。”
体会到男人的担当跟责任心,她缓缓地认识到,原来每个人都在成长。
谢琢:“因为爱情就是件很长远的事,我得顾全大局。”
听起来,谢琢比她想象得还要强大一些。
也更长情一些,如果他能够知行合一。
她为他的观念而轻轻惊讶,然后说:“可是你现在就很有钱。”
谢琢:“不止是钱的事,也得培养一些能力。”
苏玉想了想:“你在美国挣得比这儿多吧?”
谢琢会回来,最直接的原因是爷爷的身体出了问题。老爷子这几年精神状态好了很多,但今年年初突然住院,因为肺上面长了个小水泡,做了手术,并不严重,但这事给谢琢敲了一个警钟。
在苏玉看来,她自然觉得,他留在国外也挺好的。
谢琢说:“你可能看不出来,其实我很恋旧。
“以前没有发现这一点,因为每天都和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分开了才知道——
“还是喜欢跟老朋友相处,选择回国也是这个原因。”
她听完,轻声地接上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这样一句话,将他的心境描述得彻底。
舞台上的声音穿透力强大,越过墙壁,穿梭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中。
在颇为撼动人心的背景乐里,谢琢打量着苏玉。
刚才,曾一航在他的面前偷偷地夸苏玉漂亮。
她当然漂亮,顶尖院校的准博士,气质过人,她什么都不用说,往那里一站,就渗透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连带着萧瑟的秋景都柔美。
一个天生内向的人,不必成长得热烈张扬,或是游刃有余。她这样就足够好,充满了吸引力。
曾一航问他和苏玉什么关系。
谢琢简单回答,是老朋友。
老朋友这个词很好用,比老同学更深厚一些。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说得真好。
此刻,看着她的脸颊,谢琢心里生出一点莹润柔软的笔墨,在身体深处写了一遍玉这个字。
任何多余的笔画都会让她繁琐,让她复杂累赘,她不是,她就是玉,干净清澈,美好得无以复加的玉。
无暇到有一点圣洁,一再地,让人忽略了时空这强大的介质,令他无比的亲切,宛如从没有走出过那场雪。
无往不利的人生滚滚往前,谢琢却不知足地思量他匆匆而过的十八岁,他驻足等候,还想再走一遍回家的路。
他的书架上堆放了很多专业类的书籍,图书馆借来又送走,不断地流动。
唯有那一本格格不入的《边城》,自始至终停留在他的书柜里。
书被他放在醒目的地方,于是谢琢频繁地想起她那一天的眼泪。
有一次爷爷出事情,是苏玉将人送到医院。谢琢赶到,被惊到无力,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站了很久,很怕打扰他似的,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对他说一声:“谢琢,我走了。”
谢琢喜欢听苏玉说话的声音。
可是他再回顾,回旋在耳畔的竟是这样一句。柔软而又悲凉。
——谢琢,我走了。
她望向他的眼睛,就此、永久地从记忆里退去。
谢琢敛神,想了许多事。
两人都安静了好一阵,直到苏玉的手机震了震,是周远儒问:【身体不舒服吗?】
苏玉反应过来自己在外面逗留太久:【没,来了】
她跟谢琢打招呼说:“我进去了。”
他眼里带笑看着她,调侃着问句:“采访完了?”
苏玉脸红了,为她方才的严肃和迫问,忙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
他点点头,去吧。
-
谢琢今天和公司的两个人一起去参加了一个智能医疗领域的发布会,任务来得很临时,他差点以为赶不上晚上的话剧,幸好没错过。
不过有一个问题,今天他自己没开车,从发布会现场过来,乘的是公司的商务车。车在地下车库停了会儿,说好等会儿送他们回公司,结果又接了个任务走了。
谢琢在北京没有太多的打车经验,一点开打车软件,看到排号124……
头都大了。
曾一航说可以坐地铁。
谢琢没考虑,低着头翻通讯录说:“我让顾司庭过来。”
他一边说,一边找停车场的出口。
迎面过来的是苏玉和周远儒。
“谢琢。”
她轻轻地喊他,令他无意识地心旌摇颤。
谢琢抬起头。
苏玉问:“找不到车了吗?”
他尚没开口。
曾一航抢答:“没,我们公司的车办事儿去了,准备打车回去呢。”
苏玉看了看周远儒。
她也尚没开口,周远儒很有风度地笑:“一起吧。”又问:“公司在哪?”
“正好,和学校一条路。”谢琢把手机揣兜里,说,“那就多谢了。”
曾一航说他坐后面晕,申请了副驾的位置。
苏玉没有意见,谢琢自然也没有。
两个人又顺理成章地坐到了一起。
在车上,周远儒谈起自己的工作,在电视台做栏目编导,上班时间不固定,比较辛苦,常常加班到凌晨。
接着他又问谢琢做什么。
谢琢跟他聊了几句,他没用上辛苦这个词,是打心底里认为他现在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个沉淀的过程。
尽管觉得周远儒和苏玉不太合衬,感情的事撇开不谈,谢琢本质还是体面的,再加上搭了人家的车,没讲丝毫挖苦的话。
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车就开出去很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