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超飞给她倒了一杯白酒：“你太辛苦了，”又瞧着她，打量两秒，若有所指地问，“你最近瘦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柳明丽“噗嗤”笑出声：“瘦什么瘦啊，我这天天加班吃外卖，都胖了五斤了。”

　　方超飞仍是瞧看她：“没看出来，就觉得你憔悴了。”

　　柳明丽道：“我要是像你这样天天自由自在、大吃大喝，我也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方超飞举起酒杯：“那先敬你一杯，希望你也自由自在、开开心心。不过也不是我说你，这饭约了好久，今晚才终于逮到机会，你也太会摆谱……”

　　柳明丽握着筷子，不为所动，拿眼波睨他：“干嘛，我饭都没吃两口，就要找机会灌我？你每次都是喝多了才想起我们这些老友，哪里有专门诚心诚意地邀请过？”

　　她一边说一边笑，带着娇俏地批评，眼睛往旁边瞥过去，却瞧见陈东也带着观望的笑意看着她。她忘了他也在旁边，笑顿时收了三分。

　　此时张鹏举杯：“来吧，我们一起，小陈，来一起，”他示意陈东，“碰个杯，难得相聚，新年快乐！”

　　张鹏提议，三人纷纷举杯。在柳明丽来之前，他们喝的是白酒。柳明丽很少喝白酒，今晚纯属朋友聚会，她知道不会有人勉强，于是也没拿乔，和众人干杯。

　　她和每个人无差别的干杯，包括陈东。

　　陈东在她进来后没说过一句话，把自己职场晚辈的位置摆得很端正。此刻他也无差别地和每个人干杯，还不忘碰一下就和每个人都说一句：“谢谢，新年快乐。”

　　服务员很快上了菜，几个人边吃边聊。陈东很少插话，主要竖着耳朵在听。中间他们也互相敬了一圈，他敬过柳明丽，柳明丽也回敬了他。柳明丽似乎无所谓他在不在场，和另外两人的聊天很随意，就是不怎么带上他。

　　这个时候，陈东就吃菜，或者在合适的机会敬酒，像一个非常温顺且识大体的工具人。

　　-

　　终于，酒过三巡，方超飞把话题绕到了柳明丽的身上，问柳明丽过年带不带男朋友回家。

　　张鹏默然将目光转向方超飞，颇有警戒之意；方超飞视而不见，柳明丽却十分自然坦然地笑了一下，说：“什么男朋友？”她抬起头，看着方超飞，“我现在一个人哦。”

　　方超飞结巴两声：“啊？这？——怪不得觉得你瘦了。”

　　陈东也十分配合地面露惊讶之色。

　　柳明丽偏头：“怎么，有什么问题？”

　　“没有，就是觉得此人可能损失大发了。”方超飞说。

　　“哈哈哈，”柳明丽笑道，“你们男人怎么也这么八卦？”她瞄了眼张鹏，“张鹏应该知道这个事儿啊，他没跟你说？”

　　张鹏脸不变色心不跳：“我是那么八卦的人吗，这种事都是当事人自己说比较好。当事人不说，我们旁人有什么好说的。”

　　陈东听闻此话，闷头吃菜，掩饰嘴边止不住的笑。

　　柳明丽余光瞧到陈东的小动作，心下明白。方超飞还在装模作样地惋惜：“明丽，你条件这么好，一般人很难配得上你。”

　　柳明丽并不想太多聊这些，于是道：“超飞，谢谢你的好心，可我完全不需要你的安慰，我分手已经有段时间了，而且是我提的，所以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你提的？”这反而勾起方超飞的下一个问题，“理由？”

　　陈东夹了一块香嫩的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不合适。”柳明丽扔出简单三个字。

　　陈东又笑了一下，强力忍住，很轻微，低着头，没人发现。

　　方超飞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没有立刻说话，闷头喝了一口酒，说：“明丽，说实话，你上一任怎么分手的我都不是很清楚，我是真为你觉得可惜……你是那么好的……”

　　“有什么可惜的？”柳明丽打断他，半笑着地取过方超飞的酒杯，“我看你的酒有点喝多了，就别喝了。”

　　张鹏看出方超飞对此话题的执着和柳明丽的回避，担心方超飞酒后失言，趁势将他剩下的酒递给旁边：“小陈，听说你酒量可以，这点你帮超飞解决掉。”

　　陈东抬起头，表情十分勉强，正儿八经地推辞道：“我……

　　我不……”

　　“我知道你可以的，”张鹏把分酒器放到他桌前，“这点对你来说，小意思。”

　　陈东没法拒绝，偏头看向柳明丽，她还是当他不存在，未置一词。她把方超飞的酒放到一边后，方超飞的目光还停留在她纤细白嫩的手上。

　　陈东忽然笑道：“超飞哥估计是太久没见到柳老师了，所以今晚很开心，难免多关心一点。”

　　话音刚落，柳明丽的眼睛就转了过来，带着某种犀利。

第41章 还剩半瓶酒，等下我陪你……

　　方超飞似乎未察陈东说得有何不妥,只当陈东解围，还连连笑道：“是啊，她太难约，太难约,”方超飞似真似假地摇头叹息,“很早以前我就领教过了，她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工作,都不知道你怎么抽的时间陪男朋友……”他话锋一转,“不过那个时候你的男朋友是军人,应该也很忙，你俩倒是可以比比谁更忙。不过很可惜,你也没带来我见见就……”

　　柳明丽的脸色顿时沉了沉，她抬眼看了下张鹏,又余光瞥了眼陈东。

　　张鹏知道柳明丽生气了。方超飞酒一多话就多，说着说着就随心所欲起来,暴露了他们之前对柳明丽的讨论。他赶紧打岔,心虚地叫服务员：“帅哥，有没有鲜榨的饮料，给我们来一扎？”

　　而陈东没有任何反应,低头在回信息，似乎没听到。

　　柳明丽语气平静地说：“别说我了，超飞，今年春节放假你和你老婆去哪里玩儿？我记得你们每年春节都要出去旅游的。”

　　方超飞还未回答,陈东却插话进来——他一副刚回完信息抬头的样子,面带微笑和好奇，生怕漏了什么没跟上节奏，问道：“刚没注意,在说什么以前柳老师的趣事吗？”

　　-

　　柳明丽是一个看过来的。

　　她目光冷漠，透着审视和警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方超飞的纠缠已经让她不爽了，陈东的话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其他两人听闻陈东的话都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室内安静得很突然。

　　陈东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眼神求助张鹏，张鹏立刻说道：“小陈你听错了，刚才是在问超飞的春节打算。”

　　陈东摸了摸鼻子，脸色微红，说道：“我听错了吗……还是我……说错了。”

　　柳明丽慢慢说道：“你听错了，也说错了。”

　　“真是不好意思，”陈东见状赶紧举杯，“我道歉，道歉。”

　　他自顾自地碰了柳明丽的杯，一饮而下：“我干了。”

　　柳明丽沉沉打量他好几秒，才象征性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我随意了。你别介意。”

　　见状，张鹏赶紧把话题往回扯：“所以超飞，今年春节你和你老婆去哪里旅游？”

　　方超飞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一直绕着柳明丽有些过分，但张鹏话题他也不是很想聊，于是非常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还没定呢。到时候说。”

　　陈东凑过来问：“超飞哥结婚了？嫂子哪里的？”

　　方超飞含糊介绍：“原来也是我们建投的，前两年离开了，去了别的地方。”

　　陈东赞叹道：“那一定也是非常优秀的人。”

　　方超飞不语，从一旁取回自己的酒杯，隔空和陈东举杯示意，两人喝了一小杯。张鹏见几人分酒器里的酒都差不多了，便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陪小孩了。你们还要坐会儿吗？”

　　柳明丽起身：“我差不多了，要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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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中有两人要走，剩下两人也跟着走了。酒是陈东带来的，走时还剩半瓶，张鹏让他拎回去，下次再继续喝。除了柳明丽，其余是三人都有车，方超飞让柳明丽坐他的车，柳明丽婉言谢绝。

　　晚风吹醒了她一半的酒意。陈东就站在她左侧，正低头用手机叫代驾。他似乎很喜欢这件黑色毛呢大衣，她见到他几次都是这件衣服，版型简约、裁剪落拓，很衬他的身材。

　　她拢了拢衣领，扬声发问：“陈工等下是回家吗？”

　　陈东抬起头，手机屏幕映着他的脸，微红。

　　“是的。”他答。

　　“我可以坐你的车吗？”

　　陈东没立刻回答，他定定地看着柳明丽的脸。他不知她到底在卖什么葫芦，因为他手机上刚收到一条她的微信：还剩半瓶酒，等下我陪你喝掉？

　　而眼前又是她特别正常地解释：“咱俩住得近，方便送我一下吗？”

　　她是笑着问的，带一点客套的腼腆。起来的时候，双眼如弯弯月牙。陈东想到一位韩国的女明星，他不认识她，只在短视频的切片中刷到标题，称之为“韩国孙仙”。

　　他觉得柳明丽笑起来和她很像。

　　“方便吗？”柳明丽再次笑问。

　　他无法拒绝，也无从猜想，点头道：“当然没问题。”

　　-

　　代驾小哥很快来了。

　　陈东坐了副驾，柳明丽坐了后排。两人上车后，并无交谈。

　　直到陈东打破沉默：“去哪儿？”

　　柳明丽看着窗外，回应：“什么？”

　　陈东从后视镜看她，她面容清醒，神色冷淡，和刚才笑着要搭车的时候判若两人。

　　他怕她赖账，扬了扬手机，帮她回忆：“你说要陪我喝酒。”

　　柳明丽仍是看着窗外，不予回答。

　　陈东忽然察觉到她在后悔。她或许是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但此刻她在后悔，后悔微信上给他发了信息，后悔主动提出陪他喝酒。

　　她不想这么做了。

　　意识到这些，陈东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转过身，抢在她开口前说：“你要是不回答，就去我家了。”

　　柳明丽这才慢慢回过头，正视他。她的眼神里确实有东西明灭相生，像他一颗上上下下的心。他以为她要说出拒绝的话，没想到她说：“你家方便吗？”

　　她的脸如月盘，隐没在时明时暗的光影里。

　　她眼里的光也一样，如星辰坠落到深潭里。

　　陈东脑子有点晕，这会儿酒的后劲上来了，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拿不准柳明丽这句话的真实意思。

　　她进，他反而退了。

　　见他未答，柳明丽又追一句：“不方便可以去我家。”

　　陈东没说话，转过身，背靠在座椅上。他竟然找不到话来回答，他的手心脚心都在发烫，连呼出的气也有些发烫。他扯开领口的扣子，好似这样可以让更多的空气涌入肺中，他觉得好一些了，抬起头，反光镜里，柳明丽仍看着他，似乎勾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似乎又完全面无表情。

　　陈东说：“我家方便的。”

　　柳明丽简单回应他一个字：“好。”

　　她又将脸看向窗外。

　　呼出的气触碰到冰冷的车窗，糊成一片薄薄的白团。

　　快春节了，大街小巷挂满了张灯结彩的灯笼。此时夜深，街上人烟稀少，衬得那些大红灯笼热闹地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