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这话，柳明丽半天没吭声。

　　李隆说：“有什么话想说？”

　　“刚刚陈东进来，是给您什么东西？和我的事有关吗？”

　　李隆道：“是别的事，和你没关系。”

　　“他之前写的情况说明有结果吗？银行对账说明我们和刘大师、赵老师之间的转账没问题。”

　　李隆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但是现在财务那边假发票的事还没结果。”

　　柳明丽问：“柴部长怎么说？”——柴新宇是财务部的部长。

　　李隆没回答，室内陷入安静。

　　隔了会儿，柳明丽心中一叹，只说：“目前张升还没有能力完全接手我的工作……”

　　李隆道：“我将张升外调了，团区委缺一个青壮年小伙子帮忙，我让他去锻炼锻炼。”

　　柳明丽问：“那谁来接手？”

　　李隆非常轻微地停顿一下：“李芳。”

　　听到这个名字，柳明丽眼神瞬间变了。

　　她一言不发，直视李隆的眼睛。

　　李隆轻咳一声：“叶思思和张升承担了一些你的培训工作，也不算新手，正好李芳带带她。这都是暂时的，等你回来了，我把叶思思留给你。其他的事，你不要着急。”

　　-

　　还未到下午，大好的晴天就阴了下来。

　　乌云遮天蔽日，白昼如同黄昏。还不到一会功夫外面就飞沙走石，雷声滚滚。李芳在办公室咋咋呼呼地喊道：“妈呀，要下大暴雨了，大家赶紧把窗户都关上。”

　　柳明丽听她叫嚷，只觉心烦。方蓉坐在工位上，关掉浏览器，出声道：“好啦芳芳，就你那边开着窗户，关掉就行了。”

　　李芳叫来叶思思，大呼小叫地地关上窗户。

　　柳明丽沉着脸，戴上耳机。她对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陈东的对话框上反复轻触，开而又关，关而又开，犹豫不决。李隆不肯和她说实情，她只能去问陈东。鼠标点开他的头像，她想起昨晚他与橙橙一同出现的画面。

　　橙橙在前，他在后。他靠在车身上，目光冷峻。她不喜欢他那样的目光——他在暗中观察她、审视她、揣摩她，在计算当场几个人的关系，像猎人窥视猎物，后面不知又为何带着莫名的讥讽和冷漠，还有一丝嘲弄。

　　那些心思隐藏在暗夜之中，让她很不舒服。

　　-

　　思来想去，她别无它法，死活都是一刀，霹雳吧啦四个字打过去：陈工，在吗

　　过了一会儿，陈东回复：？

　　柳明丽：陈工，有点事儿想和你聊聊，咨询咨询。

　　陈东：我在项目上。

　　柳明丽：？

　　陈东扔过来一个地图定位，是市北一处矿坑。

　　一道闪电闪过，柳明丽盯着那个定位久久未动，如遭雷劈。

　　好半天。

　　柳明丽：你在那里？

　　柳明丽：今天回来吗？

　　陈东没再回复。

　　-

　　雨毫无征兆地下了下来。

　　雨水打在铁皮的檐廊上，发出巨大的声响。项目部开会中途休息，陈东走出房间透气。

　　一屋子都是男人，室内烟熏火燎，他到外面的饮水机接了杯水，看外面下雨。

　　暴雨如注。

　　李瑞走过来：“是不是有些无聊？”

　　陈东说：“没有，倒是能学很多知识。”

　　李瑞说：“你不是做建筑设计的，这个会议会让你觉得冗长。不过来听听也好，你等下给我们的馆藏流线、设备安置提一些意见。”

　　陈东说：“我哪好意思提意见。”

　　李瑞说：“让你说你就说。你最近很奇怪，总是推推搡搡，很不利落。”

　　陈东示弱道：“我是怕说错。”

　　“你什么时候怕过？”

　　陈东说想了想：“在您跟前一直都有点怕。”

　　李瑞敲他脑门：“你小子少跟我耍心思。橙橙说前两天你找她吃宵夜？”

　　陈东说：“那天是有些事情要问她——”

　　李瑞不等他说完便道：“她年纪小，作息不规律，你帮我多说说她。”

　　陈东不做声。

　　李瑞拿眼瞧他，陈东脸上浮现一层浅浅的假惺惺的笑容，李瑞便又将话题回到工作上：“我让你来是让你工作，你那次提议用矿坑选址不是就说得很好嘛。等这段时间雨季过了，我们还要进去一趟，你到时候一起。”

　　陈东心头一松，面上表情也缓和了，笑道：“我那……真是瞎说说的。”

　　“我看你就是装。”

　　“……”

　　“我还看出来点别的。”

　　“什么？”

　　“你老看着外面，又看看手机。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陈东哂笑：“哪有，就是在看雨罢了。”

　　-

　　中场休息后，会议继续。陈东提出馆藏物品对温度、光照、适度等方面的要求，并且打算在此次博物馆中设置AI未来场景。这些需求都需要在前期设计的时候预留好空间和设备，这也是李瑞让陈东这么早加入项目组的目的。

　　在场人员频频颔首。

　　李瑞让陈东写一个详细的方案介绍，他综合到建筑设计里，给省里汇报。

　　六点多，会议结束，

　　-

　　项目部就在基地旁边，是一幢三层的临时合院建筑。后面一片空地上已经在搭建工人的住宿集装箱。项目部和集装箱间有一个蓝色的一层平房，是项目部的食堂。散会后，有车的人直接回家，不少人被雨困住，留在食堂吃饭。

　　李瑞问陈东要不要走，他送他。

　　陈东说，回家也没事，吃了饭再回去。

　　李瑞摇头道，你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男人要先成家后立业，早点定下来。

　　陈东笑着敷衍，知道知道。

　　陈东撑伞把李瑞送到场地门口的停车场，李瑞刚关上车门，项目部门口出现一辆出租车，一个女人打着伞从车上下来。

　　雨帘把世界渲染成灰蒙蒙的一片。女人打着一把不新不旧、不大不小的遮阳伞，伞遮住了七分风雨，还有三分钻入了伞下。她穿着一件长款百褶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灰色西装，风雨飘摇中，那裙子泛着贝壳一般的亮色。她脚上的鞋已经湿了，肩头也湿了半边。

　　为了不让裙子下摆湿得太多，她不得不低头拎起裙摆，于是裙子被提到了膝盖，露出了白皙的小腿，一步一步，踮脚踩在泥水里，如朵朵盛开的白莲。

　　-

　　陈东没有迎上去。

　　他等着柳明丽走到檐廊下，收了伞，抖落一身水珠，仰起脸，目光撞进他的眼里，才露出早已准备好的惊讶。

　　“柳老师。”他说，“你怎么来了？”

　　柳明丽说：“找你有点事。”

　　陈东客气道：“这么大雨，这地这么偏，”他好似全然忘了微信上给她发的定位，“你怎么找过来的？”

　　柳明丽把伞放到柱旁的桶里，仰起脸，不知是否是因为下雨降温，她面色略白。她说：“我打车过来，这片就只有这里有房子，绕近一看，写着‘博物馆项目部’的字样，我想不会错。”

　　陈东殷勤道：“是有点难找，辛苦你了。你应该和我打个电话，我出来接你。”

　　柳明丽没接这话，转而四处看看，走廊上到处是水渍，工人穿着筒靴、端着搪瓷碗走来走去。

　　陈东说：“我们刚开完项目会，柳老师你吃饭了吗？”

　　柳明丽说：“没有。”

　　“这周边确实荒，也没有什么吃的。要是不嫌弃，去食堂吃点便饭。”

第31章 你走吧

　　硕大的风扇在头顶嗡嗡作响。

　　食堂是钢构架的大跨度空间,下雨天，室内又潮又闷，风扇除了带来噪音丝毫没有降温的功能。柳明丽跟在陈东后面，拿了不锈钢餐盘,打了一荤两素外加一个番茄鸡蛋汤,找了个二人桌坐下。

　　陈东夹起土豆丝放进嘴里。

　　柳明丽开门见山：“陈工，我来找你是想问问发票的事,巡视组的调查还没有出结果,前几天我也不在单位,李部长让你交给他的情况说明，交上去了吗？”

　　“这事儿啊,”陈东给自己喂了一片回锅

　　肉，“交了,第二天我就交上去了。”

　　“有回信吗？”

　　“回信？你指什么样的回信？”陈东停了下，抬眼看柳明丽,笑问,“李部长没和你说？”

　　柳明丽说：“没有。”

　　陈东吃了块肉，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