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桑瓷现在这么近地盯着路闻舟漆黑狭长的眼，忽然就觉得有那么点不可言说的别扭和难为情。
两天前她和路闻舟还是普普通通的朋友关系，总共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老师无意间说出了真相,于是突然间,原本不生不熟的学长摇身一变成了心心念念、认识两年多的哥哥。
错位的颠倒,让眼前的现实显得有几分不真切。
桑瓷嘴唇微微动了动，眼睛不安地眨了眨，最后很小声地说：“......哥哥。”
尾音都带着颤,几乎算得上是声如蚊蝇了。
路闻舟垂眼盯着桑瓷红透的耳根，似乎笑了下，没有继续为难她,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餐厅氛围宁静，中央摆放着一架三家钢琴,穿着燕尾服的演奏者坐在那儿弹奏,悠扬动听的琴声在空中飘荡，
桑瓷这才注意到,进来这么久,餐厅里竟然还是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想到什么，桑瓷问：“哥哥....你包,包场了吗？”
“嗯。”
好破费.....
桑瓷喉咙紧了紧，换了个话题问：“现在身体怎么样？已经完全恢复记忆了吗？头痛不痛啊。”
“嗯，都记起来了。”路闻舟说：“别担心。”
视角的原因，路闻舟可以看到对面人的手在不安地搅动，喉咙吞咽、眨眼的频率也很高。
路闻舟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轻：“你昨天送的向日葵很好看。”
闻言桑瓷眼睛亮了亮，“真的吗？你喜欢就好。”
比起宋忆融送的稀有的蓝色剑兰，向日葵实在算不上名贵。
没想到路闻舟会特意提起，桑瓷捏扯衣角的动作停了会儿，心想可以多送向日葵。
路闻舟：“那如果我不喜欢呢。”
“......”
桑瓷倏地抬眼，漂亮的眼睛因为不可置信睁得更圆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不，不喜欢？哥哥你不喜欢吗？”桑瓷语气蓦地就有些低落，低落中掺杂着很明显的疑惑：“可是...你不是说好看吗....”
路闻舟：“好看就一定要喜欢？”
嗓音低磁，语速很慢，含着几分逗弄狎玩的意味，像是在逗猫。
如果桑瓷这个时候抬头，就会发现路闻舟眼里带笑，正好整以暇地垂眼看着自己，分明就是在和她开玩笑。
但桑瓷没有抬头。
她失落了两秒，下唇被咬得通红，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路闻舟说的很有道理。
只是觉得好看而已，不代表一定就会喜欢了。
过了一会儿桑瓷抬起头，很认真地问他：“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
路闻舟在这里顿了很久，垂眼看到桑瓷认真到眉毛都有些拧起的样子，不答反问：“喜欢就给我买么？”
桑瓷想也没想就点头，“是啊。”
语气自然到好像她给他买花是一件十分理所应当的事一样。
路闻舟很轻地笑了一下，散漫的音色裹着几分缱绻：“怎么对我这么好？”
“......”
这样就算好了吗？
桑瓷歪了歪头，用比刚才更加理所应当的语气说：“因为你对我更好啊！”所以我也想对你好。
桑瓷：“哥哥，你送我的平板和电脑我都有好好地用起来，上大一这两个月我在约稿软件上接了近百个稿件，有简单的摸鱼图24小时直出图也有复杂的精细的横插、书封、双人图等，通过接稿已经赚了几万块钱，大部分我都存起来了，现在可以自己承担学费和生活费了。”
桑瓷：“来京大学习的这段时间，我感觉自己的素描、色彩、速写等都有了很大的提升，之前在专业课上交的一副人体画像还被学院的推文展示了，真的特别开心......然后我还经营了自己的社交账号，目前有近两万的粉丝，上次在西岭旅游也给了我很多的素材和灵感......我会努力画出更优秀的画作的。”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桑瓷长舒了一口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闻舟，像是在等待什么回应一样。
路闻舟淡淡点头：“嗯，桑瓷很厉害。”
像是大人对小孩的夸奖。
“......”
网上聊天的时候哥哥就总喜欢叫她全名，桑瓷自认为已经习惯了。
但从路闻舟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桑瓷闭了闭眼，觉得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桑瓷：“还..还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话还没说完。
“瘦了。”路闻舟很客观地说出这一句。
桑瓷：“啊...”
路闻舟薄白的眼皮下压，望过来的视线带着几分意味不明：“这么辛苦，平时熬到很晚吧。”
桑瓷一愣，嘴唇嗫嚅几下下意识想反驳，可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完全说不出反驳的话。
路闻舟怎么知道的...
桑瓷眼睛无意识地转了转。
路闻舟抬手不轻不重地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像是警告，又像是训诫：“这次又在想什么借口？”
冷淡平静的语气很有压迫感。
几乎是一瞬间，桑瓷后背就不受控地颤了颤，然后整个人坐得更端正，眼神也不再乱瞟，又乖又心虚地眨了下眼。
高一高二那会儿，桑瓷的成绩其实很一般。家庭带来的打击太大，加上很长一段时间她需要自己去挣生活费，用在学习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多。
在高手云集的一中，桑瓷的成绩只能勉强排到前500名——年级总共才六七百人。
成绩差、家境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最颓废沮丧的那段时间，桑
瓷觉得自己是地上的一坨泥巴，只能慢慢在地里腐烂。
可是命运垂青。
有人看中了这块烂泥地，觉得泥巴地也是有潜力和无限可能的。
所以......尘埃般的泥巴地里也开出了烂漫的花。
为了报答他的资助，桑瓷越来越努力地学习。
一中的管理宽松，宿舍楼下有二十四小时的自习室可以学习。高二期末考那段时间，桑瓷几乎每晚都在里面学到两三点，也没有胃口吃饭，晚饭都是随便吃点零食应付一下。
其实哥哥从来没有提过对学业上的要求和期待，他只说过让桑瓷早睡早起多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可能是有心灵感应，期末考那段时间哥哥晚上时不时会发消息叮嘱她早点睡觉，不要熬夜。但桑瓷没听，早上起床后还告诉他自己早早地就睡了。
后来成绩出来了，进步确实很大，但因为熬夜免疫力下降，桑瓷感冒发烧，在医院打了一天的吊针。
一开始桑瓷还想瞒，但她根本不会撒谎，三两句就漏了陷，被迫用破锣般的嗓音接了语音电话....
晕晕沉沉间，桑瓷只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极其冷淡的“你不听话”，语速太快，桑瓷还没来得及细品就被挂了电话。
那天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气。
挂了语音之后就没再发任何消息过来。
桑瓷一下慌了，感觉滚烫的高烧都在那一刻退了下来，打字的指尖都变得冰冷。
她发了很多道歉、解释的话过去，但都石沉大海。
...哥哥好像再也不想理她了。
在桑瓷犹豫着要不要弹语音的时候，护士站的护士忽然走过来，温柔地和她说有人出钱帮她预定了vip套房，可以在里面休息一周，会有专人来照顾她，饮食方面都由营养师来搭配，全部采用最新鲜。优质的食材，问桑瓷愿不愿意去。
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桑瓷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谁的意思，发过去两段长长的语音。
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听着软绵绵的，带着浓浓的病气，听着很可怜。
桑瓷当时握着手机很脆弱地想如果他真的不理自己了要怎么办。
甚至有一瞬间置气地觉得哥哥脾气好差，竟然这么容易生气，又难哄。
但也只是一瞬间。
几分钟后，桑瓷看着手背上的针，眼睛干涩得都快要流眼泪了，哥哥终于地回了她的消息。
【。：睡觉，有时喊护士。】
【。：乖，考得再差都没有关系，会有书读的。身体最重要，以后不要再骗我了。】
所以从这件事以后，桑瓷几乎再也没有熬过夜，每天早睡早起，认真吃饭，有不会的题目就发给哥哥。
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找哥哥闲聊几句。
慢慢的，身体真的越来越好，精力也很充沛，虽然睡觉的时间变长了，但学习效率却比以前高得多。
.....
记忆回笼，像是又经历了一遍他冷淡的已读不回，桑瓷垂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是经常熬夜，白天要上课，不熬夜画不完......对不起哥哥，我不想骗你的，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桑瓷整个人蔫下来，瓮声瓮气地小声说：“我以后，以后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要生我的气。”
路闻舟：“没有生气。”
桑瓷：“我，我也会听话的，你说的我都会听。”
路闻舟：“嗯，好乖。”
冷淡的音色透出几分赞赏、满意的意思，简单的两句话化解冰霜，先前的那点紧张、惶恐消失得无影无踪。桑瓷眨了眨眼，找到了在网上聊天时从容与兴奋的状态。
桑瓷弯了弯眼睛，露出一点甜软的酒窝，清凌凌的嗓音很自然地流露出信任与依赖。
“真不敢相信我真的和你见面了。”
路闻舟扯唇笑了一下，随即反问：“很开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