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没有见过的。
久久注视后,靳行简轻声走进去,俯身捡起地上的毛笔搁在桌上,才转过去看她侧脸。
脸颊依旧净白,却明显消瘦了许多,下巴更加小巧。感冒的缘故,她的呼吸声比往常睡着时要重,干涸的唇瓣微微开启。
靳行简情不自禁俯下身,一寸寸靠近,姜茉温热的气息扑打在他唇上时他猛然回过神。
他没舍得马上离开,就这么贪婪地近距离看她,直到她很轻地蹙眉,有转醒趋势,他才慌忙站起身,逃也似的朝门口大步走去。
姜茉有些发懵地坐直身体,耳边嗡嗡声不断,她目光久久停留在桌上的毛笔杆上,脑子里混沌地判断着是不是正在睡梦中,不然怎么会看到靳行简俯身在她身边,不然怎么毛笔会在桌上。
嗡嗡的手机震动声停止,旋即又想起来,似乎正在催促着什么,也将她的思绪扯回,姜茉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滑动接通。
祁靳的声音出现在她耳边炸响,她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跑,黎冬喊她时也没听到,就这么穿着单薄的毛衣冲出院门才想起她应该先叫一辆去医院的车。
十二月的寒风穿透衣料,毫不留情地割在她身上,姜茉颤抖着指尖去点叫车软件,黎冬抱着她的羽绒服冲出来,身后隐约有人叫她名字。
姜茉红着眼圈回过头,靳行简正从一部车上下来,他大步走向她,迅速打量她神情:“发生什么事了?”
姜茉愣愣看向他,吸了一下鼻子,拉着他手臂往他车上走,“靳行简,快,送我去医院,姜商元要不行了。”
第60章 青梅 你要他的还是要我的
黑色红旗向医院疾驰而去。
姜茉捏着手机的指尖仍在颤抖。
靳行简将车内空调调高, 出小区时有辆车慢悠悠开在前面,他鸣笛催促对方快些,空隙里将开车前黎冬塞进来的羽绒服盖到她身上, 又试着去握她的手。
她的手很凉。
姜茉似有依赖般反射性回握他,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雾蒙蒙的,强忍住不哭的模样让他的心脏猛地一抽。
靳行简沉默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今天路况畅通,黑色轿车到达医院时仍是闯了两次红灯。
姜茉脑子乱哄哄地拨打着祁靳电话,没等车挺稳便去推车门,靳行简握住她手臂, 强硬地将羽绒服套在她身上才放手。
手机那端嘟嘟的响着,一直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 姜茉握紧手机,朝上次做手术的楼跑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走, 你不要走。
冬风呼啸, 羽绒服衣摆被吹得像偏飞的无处生根的落叶。
身边很快有人追上来,靳行简一手拉住她手臂往电梯方向走,一手将手机贴在耳边,让人去查姜商元情况。
走廊里人来人往,他们穿梭其中。
忽然, 靳行简停下脚步,垂眸看向姜茉, 喉咙滚动着却没说话,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姜茉脸色唰地苍白, 眼神颤动地看过去,靳行简动了动唇没说话,垂下手臂时,她的手机响起来。
后脑被一只温热的手掌兜住,脸颊被慢慢压入熟悉的怀抱,祁靳哽咽的嗓音落在她耳边。
“姑父刚刚走了。”
“临走前一直在念叨你,他说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沈阿姨,希望你能原谅他。”
眼泪奔涌而下,姜茉的身体软倒下去。
她憧憬过他的父爱,也恨过他的伪装,可是这座曾经给过她依靠的高山轰然倒下时,姜茉的心脏还是空了一块。
来的路上她曾想,如果这是她和姜商元最后一次见面,如果姜商元说起过往,那她要怎样说?
现在的她终于知道答案,那些她曾经在意的计较的部分,会慢慢释然,最终也会像云,像烟,在风中飘散。
可是他真的说起时,她却没在他身边。
他就这样带着没有被原谅的遗憾离开了。
姜商元的葬礼在三天后。
铅灰色的云层拉开离别的幕布,北风吹得寒凉。
姜茉一身黑衣,面容素净,三鞠躬与姜商元做最后的告别。
墓碑上姜商元的年纪停留在56岁,照片是两年前的,那时的他没有病后的瘦骨嶙峋,眼神里也仍有光彩。
那时的她也还是一名普通的大学女生。
那一年靳行简回国,上帝刚刚扭动撬动后来这一切的钥匙,齿轮也刚开始轮转。
现在,一切都变了。
献上一束白菊,姜茉离开墓地,靳行简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他们是最后一批过来吊唁的,到停车场时,只有三部车没有离开。
姜茉拉开靳行简的车门,正要坐上去,其中一部车的车窗降下,叫了声“姜茉”。
姜茉蹙起眉回头,祁静云坐在轿车后排,仍旧穿着今天葬礼的那身黑衣,白色胸花已经被摘掉。
她朝靳行简看过去,友善地笑笑,隔着一段距离说话:“靳总,接下来是姜家的一点私事,还请您稍等片刻。”
靳行简撩起眼皮看向她,没有开口。
祁静云早就听说他和姜茉私下准备离婚的消息,也知道姜茉净身搬出靳家的事,猜测他今天过来只是碍于颜面,又或者就算这两人不离婚甚至感情甚笃,她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见靳行简没有要管的意思,祁静云笑着朝姜茉开口:“姜茉,商元之前将15%的股份赠与你,加上你十八岁那年拿到的1%,你握有的16%股份在凯信资本进入后重新计算股权后为13.3%。”
另一部车门忽地被推开,祁靳从车里下来,沉着脸色快步走到祁静云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声音都不算大,一直到有了争执姜茉才听清,祁靳在劝阻祁静云不要在姜商元下葬当天来争姜氏寒他的心。
祁静云显然不这样认为,这口气她已经憋了太久,以长辈的身份勒令祁靳退到一边,她推开车门下车,再度将话题挑起,“目前我手里20.8%加上祁靳手里9%的股份,已经拥有对姜氏的……”
姜茉对她厌恶到极点,面色不耐地打断,“说重点。”
祁静云一噎,狠咬牙关,旋即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好心提醒姜茉:“我和祁靳将以一致行动人29.8%股权占比拥有对姜氏的绝对控制权。”
虽没有明说,祁静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姜家是她的。
姜茉眉头微蹙,正要开口,两道男声同时响起,又同时暂停。
靳行简乜了一眼祁靳,抢先开口:“祁静云,你当我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摆设吗?”
被晚辈直呼大名,祁静云心中愠怒,又不敢表示出来,只得笑着说:“靳总能在百忙之中参加商元的葬礼,姜家倍感荣幸,我知道您拥有姜氏16%的股权,也知道您和姜茉感情深厚,相信您更明白股权背后代表的话语权。姜家在商元手中发展起来,也有姜茉妈妈的心血投入,当然还有您的鼎力支持,您一定也希望姜氏能蒸蒸日上吧。”
她将重音压在“姜茉妈妈的心血投入”上,提醒着靳行简,一旦姜氏出问题,最难过的人会是姜茉。
靳行简幽幽的目光凝向祁静云,只盯得她汗毛竖起,才勾唇一笑,“当然明白,当然希望,”他不怀好意地提醒,“双方股权占比只相差0.5%,很轻松就能反超,你们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哪个股东没有联系过。”
祁静云心里突地一跳,想起祁靳把持股份额超过0.5%能联系购买的股票全部聚集在一起才凑出9%,稍稍松了口气,“多谢靳总提醒,我想,这个结局不会改变。”
“看来是都联系过了,”靳行简单臂搭在车顶,勾起唇笑,恍然间又恢复成之前的混痞模样,“那我就放心了。”
“有件事情很巧——”
祁静云和靳行简毫不掩饰戏弄的目光对视上,心里咯噔一声,靳行简指尖懒懒地敲着车顶,口吻随意:“我和茉茉也有一位一致行动人。”
察觉到姜茉看向自己的视线,靳行简转过去,笑容轻松,“沈怀京这个人就爱广撒网,只是太过小气,他在姜氏股权只占1%,勉强够用。”
很久没听他这样懒声懒调地讲事情,姜茉想笑,又被抢先来到的鼻酸挡了回去。
另一边的祁静云脸色唰地转白再胀红,有一种被戏耍的难堪。
以靳行简的能力不可能不知道她和祁靳在购买零散股份,他不出面阻止也不出来竞争,只能是已经提前调查过,知道他们再努力也拿不走姜氏。
今天看似有耐心地在这里等她和姜茉解决私事,实则是让她在姜茉面前被打脸。
心中的怒意团成一团堵在胸口,祁静云咬紧牙关没说话。
祁静云能想到姜茉自然也想到了,她缓慢地从靳行简身上收回视线,看向祁静云。
“云姨,”她叫得亲切,眼睛如弯月般好看,“您知道反派除了死于话多配角死于什么吗?”
不等祁静云回答,姜茉径自给出答案:“嘚瑟。”
说完不再等祁静云反应,拉开车门上车。
黑色红旗驶出墓园停车场,车上却陷入平静。
这几天靳行简几乎是片刻不离地守在姜茉身边。
她回家时他将车停在她院门外,她出门时他为她拉开车门,有时她带Jan下楼,他就在后面沉默地跟着,Jan闻到他的气味,欢快地回头去找他,缠着他一起玩儿。
但是两人间始终是沉默的。
姜茉今天打破了这种沉默。
她坐在副驾上,指尖抠着手心,慢慢开口:“靳行简,这几天谢谢你,特别是今天。”
“不用谢我。”靳行简声音雅淡,没了刚刚故意打脸祁静云的懒散腔。
“我知道你帮我的事情从来不会出现问题,刚刚面对祁静云时也没有担心过,”姜茉低下头,声音也低下去,“只是这一次,我希望能自己完成。”
“我会收购祁靳哥手里的全部股份,股权占比达到21.3%,超过祁静云,成为姜氏的实际控制人。”
靳行简眼皮一跳,有种手中事态失序的慌乱感,他心脏突突跳着,声线隐约有几分不稳:“祁靳为什么答应把股权转让给你?”
“他之前帮我查我妈妈家的事,知道是祁静云导致的,”姜茉鼻腔发酸,努力控制着声线,“他说如果我需要姜家,他把手里股票全部给我,让我不要追究以前的事。”
“你有事情要查为什么不找我?”酸胀感在靳行简心脏翻滚,他忍不住抬高音量,“你今天看到了,姜氏本来就是你的,他们祁家加在一起也拿不走,用得着他帮忙吗?!”
姜茉低着头很久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这次我希望能自己来。”
“你自己来?!”靳行简气竭,将车停到路边,胸口沉浮。
恰好有交警在前面路口执勤,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过来敲他车窗,“同志。”
靳行简没管,扭头看向姜茉,“他那有的我全部都有,他9%的股权,我16%,我不用你购买,我直接送给你。”
车窗又被敲了一下,姜茉拧眉看过来,似乎不懂他要争执什么。
下颌线紧绷着,靳行简喉结滚动,将话说得直接:“我问你,你要他的还是要我的。”
第61章 隔间 你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吗
车窗外的交警已经等待不耐烦, 直接开了罚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