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细腻的茶香包裹着浅淡的茉莉花香味在顷刻间弥散开来,如剥开云雾的早春,清雅鲜爽。
坐在沈怀京一侧的靳行简撩起眼皮,低眉看去,杏黄色茶汤明亮通透,漾着浅波。
白瓷杯被托到近前,托着杯的姑娘眼波如水,面向他时悄悄红了脸颊。
靳行简沉下眼皮没接,示意她将杯放桌上。
祁静云吩咐人下去,适时笑着介绍:“花茶性温,能疏乏解困,而茉莉花茶行气解郁,最适合在春季饮用。”
靳行简沈怀京今天来得突然,祁静云没有丝毫准备,又不敢怠慢。这两人见惯世面,上好的茶叶也不一定能入眼,祁静云干脆拿出另一套做法。
沈怀京端起白瓷杯低头细品,赞不绝口,示意靳行简别只坐着。
靳行简执起杯,放到嘴边低抿。
茉莉花茶迅速溢满口腔,只一口便口齿留香。
很难忘的味道。
他不用说话,应付人的事全落在沈怀京身上。
沈怀京笑着报出茶庄茶名,又同他称赞:“还是文雅人讲究,我们平日粗旷惯了,只囫囵喝个茶香,从不管季节,看来以后要多多上门拜访熏陶。”
他话讲得漂亮且亲近,本对两人突然造访没来由心慌的祁静云放下半颗心,客套几句后小心询问来意。
沈怀京背靠着沙发,姿态闲适。
“我和阿简今天在这附近办事,阿简突然提起,听说姜伯父出院,正在家静养。年前时担心去医院探望影响伯父休息一直没去,今天知道这个消息,又恰巧在这附近,就说一道来看看。”
桌上排了一排礼盒,沈怀京说:“来的太急,准备不足,还请见谅。”
这一声伯父叫得亲近,祁静云恍惚着想起很多事。
姜家和靳家其实不算亲近,最深一层的关系,是靳行简妈妈靳星允同姜茉妈妈沈云笙是闺蜜,连带着靳家和姜家关系亲近起来。
后来沈云笙离开北城不知所踪,两家来往稀疏,一直到沈云笙去世后几年,靳星允意外得知沈云笙有一个女儿,姜茉被姜商元接回姜家,因着姜茉,两家走动才再次频繁。
靳行简那时一直在国外读书,鲜少回国,祁静云上一次见到靳行简,还是姜茉被接回北城的第二年,靳星允带靳行简来姜家做客,十四岁的少年英挺俊朗,跟在母亲身后,却比他母亲要高上一头。
那一天姜商元和靳星允在厅里闲叙,她在一旁坐听,孩子们在院子里玩闹,原本跟在靳行简屁股后面转的姜檬不知怎的,说是被靳行简欺负了,呜呜哭着跑回来,她心疼女儿又不敢说什么,靳星允出去教训人,让靳行简道歉。
祁静云怀里抱着姜檬,隔着客厅外的花门,看见靳行简懒洋洋站在开得正盛的蜡梅树下,一颗石子在他手里起起落落,少年表情玩世不恭,扯着唇角回:“让姜檬先道歉。”
时间一晃过去十一年,靳星允早已离世,她打造的商业帝国虽没能像以前一样辉煌,可也难以轻易撼动,那时候的半大孩子也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掌握着靳家的大半权势和命脉。
祁静云听过靳行简做起事来凉薄冷漠不顾亲情的传言,今天面对面坐着,却觉得他虽淡漠,却也礼貌温煦,该有的礼数都有,对她像长辈一样尊敬,对他时隔多年还能叫上姜商元一句伯父,能在姜商元病后来探望,她其实是有些吃惊的。
靳家和姜家交好是因为沈云笙和姜茉,祁静云不知道靳行简这句伯父,有多少姜茉的原因在。
她只听说姜茉从姜家出去后,借住的是好友苏迈表哥,沈怀京的房子,倒没听说姜茉和沈怀京有过密相处,和靳行简这边更没听说。
祁静云笑着同沈怀京说上几句客套话,感谢他们过来探望,又极其不好意思地表示,“商元下午晕倒,为稳妥,刚刚去医院做检查。”
沈怀京和靳行简对视一眼,忙说今天来的不是时候,又问姜商元多久回来。
大有可以等一等的意思。
祁静云倒是想和沈怀京靳行简结交,但今天她邀请了成元东,私心里不希望几个人碰在一起,正要推脱将人请走,姜桐突然从一旁跑过来,腻着她问:“妈妈,姐姐怎么好久不下楼?我能上去找她玩吗?”
“是姜檬回来了?”沈怀京问。
没等祁静云说话,姜桐抢先答了:“是姜茉姐姐。”
祁静云注意着对面靳行简沈怀京毫无波澜的脸色,说道:“听说姜茉借住在您那儿,真是感谢。”
“举手之劳。”沈怀京回,“她是苏迈的朋友。”
之后没再说什么。
而靳行简还是一贯的淡漠表情,在必要时开口,没有其他反应。
“好不好吗?”怀里的姜桐又问。
“你姐姐正在休息,你别去打扰。”祁静云回。
姜桐不乐意的哼唧几声,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一溜烟儿跑了。
沈怀京将话题引向靳行简,说他们这次过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靳老爷子明年是整寿,今年的生日要大办,他极其喜欢的一幅画作收藏在姜家,问能否割爱。
这事祁静云做不了主,只说要和姜商元商量。
到此,祁静云终于能确定这两人今天过来和姜茉无关,悬着的另外半颗心也终于落地。
刚刚姜桐打岔,靳行简又说起画,祁静云错过了表示姜商元检查时间久今天不要久等的时机,天色一层一层黑沉下去,距离晚餐时间越来越近,成元东随时会过来,她心里愈发焦急,可也只能先回应沈怀京的话。
正聊着,沈怀京的电话响了,聊及饭局字样,祁静云微低着头,托着白玉似的茶盏轻抿,眼观鼻鼻观口,实际正竖起耳朵听,巴不得对面这两位爷赶紧被请走。
谁知沈怀京手指敲着黄花梨木,看向靳行简,特遗憾地说:“那行,这个时候老婆最重要,你放心地去陪吧,我和阿简自己找地方吃饭。”
靳行简难得露出个遗憾表情。
祁静云这个时候再不留客就是不会做人了,可她那边还约了成元东,她心底转着心思,思索着怎么留客能够两边都不得罪。
她不知道昨天沈怀京和成元东差点动起手来的事,只想着有沈怀京这个惯会打圆场的人在,晚上姜茉只跟成元东道歉,成元东想必也不会说什么,姜茉毫发无伤,姜商元从医院回来也不会真的对她动气,日后她找机会去谢过沈怀京,一来二去,走动频繁一些,说不定生意上还能靠一靠沈家。
至于靳家,祁静云看向起身示意要出去接电话的靳行简,心想,有了画的事,也能顺着这事来往下去。
楼下几人各有各的心思,楼上的姜茉打不开旧手机,翻找不到电源线,更不可能破门而出,一门心思地想不动声色地离开这里。
她将耳朵贴在房门上,楼下传来隐隐交谈声,音量不高,听不清具体是在聊些什么,只让人觉得相谈甚欢。
姜茉在心里骂上一句,又去阳台上看。
客人来后,原本站在门厅处的几个男人换了位置,挪到院子的另一侧,看不到身影。
她的窗外有一棵蜡梅树,现在她绕开这棵树从二楼阳台跳下去,再避开他们绕过半个院子,从后门偷偷溜走,应当不会被发现。
打定主意,姜茉回房间抱出黄花梨匣子,将没电的手机牢牢塞进牛仔裤口袋,拉开阳台门。
远远望去,那两辆车还停在原地。
小院内的灯光已经亮起,从院门到门庭,挂了一路红灯笼,风一吹,摇曳出春节余味。
院子里的蜡梅花枝就在这余味中,影子被打在墙面上,错落成一幅疏密有致的春日梅景图。
姜茉单手抱匣,一手抓住阳台栏杆,长腿一迈,踏在阳台外沿,半悬空在四米高度时一顿。
朔朔寒风将她的发扬起。
原本空无一人的蜡梅树下此刻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穿着黑色大衣,背影宽阔,一手揣兜,另一手举着手机贴在耳边,在她踏上阳台外沿那一刻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
男人扬眉,优雅绅士的标准英音在他口中多了两分漫不经心的腔调,婉转的尾音如叹息,带上不经意的性感。
姜茉静静等待靳行简挂断电话,微微歪头,模糊的嗓音飘忽进春风里:“Can you take me away from here, my brave warrior?”
男人仰头静静看她。
春风料峭,月色清寒。
蜡梅花香在暗夜浮动。
她穿单薄的白衬衫牛仔裤,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暗色木匣,黑发飞扬在背后,月光破碎成片揉进她清澈柔美的眼眸。
她像本该不谙世事,却不得不携带全部宝物外逃求生的精灵。
靳行简勾起唇角,朝她伸出手。
“Yes, my pleasure.”
“My Princess.”
第11章 初雪 掐住她腰
姜家后院是花圃,其间有一条久未清理的小路。
后院的灯没开,靳行简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光芒,踏过枯枝走在前面,咯吱声响中,他向后伸出手。
姜茉紧抱木匣,另只手递上去。
男人回过头,看她单薄清瘦的身影,无声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拢严。
姜茉当时正注意着左右动静,并没有关注到靳行简。
厨房在别墅一层,朝侧面开着半扇窗,海鲜香气混在蒸腾的水汽中翻滚而出,像被托起的云雾,厨师在抽油烟机的沉闷声响中聊着今天的晚餐。
到厨窗附近,她拉着靳行简手臂示意他矮身到窗沿下通过,靳行简回头看她一眼,反将她拉到身边,
踏着大步,牵着她的手腕背向喧哗,背向月光,极快地穿过那片蒸雾,把聊天声甩在身后。
这一条几十米长的小路比往日要黑长许多,也寂静许多,脚下踩裂碎草的咔嚓声,耳边穿过的风声,身体里血流汩汩的流动声,清晰地摩擦着姜茉耳膜。
脚下深深浅浅地走着,她的整颗心脏蜷缩在一起,神经高竖,自觉承担起监护责任,每一点除他们之外的风吹草动都能令她侧目。
好在,一切顺利。
距离后院小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姜茉拉着靳行简停下脚步。
男人回过头,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姜茉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从牛仔裤口袋拿出黑着屏幕的手机,瞄准远处的监视器要掷出,被靳行简抬手握住。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握住手机时也一并握住了姜茉冰凉的手。
姜茉今晚第一次有闲暇注意到这些细节,睫毛很轻地颤抖一下,紧缩的心脏跟着舒张。
“想换最新款?”他语气轻松,低笑着问。
“我怕给你添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
靳行简笑,拉着她手继续向前,到门前时,握着她手指去对指纹开锁。
在姜茉原本的计划里,他们会在跨出那道门后分道扬镳,她感激他的相帮,择日回报,之后她匆匆逃离这里。
而他,可以回去继续做他的贵客。
可靳行简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他拉她走出那道门,走上宽阔平坦的路,只停下脱下身上大衣披在她肩上。
之后穿着笔挺的衬衣西裤,又拉上她手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