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她抬手捋一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犹豫说还是不说。
傅修辞也不催促,只等再续的酒上桌,他垂下目光,瞧见她长长的睫毛,投在脸颊上,形成一小片不规则的青色阴影。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宁书禾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思绪烦乱,心理五味杂陈,“其实仔细想想,只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
“可就算是芝麻大的事,满地芝麻也捡得心累。”傅修辞淡淡落下一句,仿佛只是随口一说,“我的经验不多,但若是在相处过程中出了问题,不论如何还是要想清楚问题的根源,两个人多商量。”
宁书禾点点头。
“若商量无果。”傅修辞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煞有介事道,“以你自己为重,分开也不为过。”
宁书禾神色微怔,垂眼转动手里的酒杯,她半开玩笑地转移话题:“三叔刚刚说自己难以保持中立,怎么倒像是一直偏向我。”
傅修辞笑说:“今晚我是你的朋友,向着你才是我该做的,更何况,这事本就是祈年的错。”
想起早些时候的不愉快,宁书禾的神色淡下去。
“我劝他去陪陪你,现在看来,许是好心办坏事了。”眼睁睁地看见她眼底泛起郁色,傅修辞想了想,还是觉得该道个歉,“是我疏忽,抱歉。”
他知道祈年莽撞,办事不精,所以才会跟他那么说。
可让她难过,深夜来此孤身饮醉,并不是他的本意。
她一个小姑娘,实在不安全。
宁书禾眨眨眼,几分郑重地语气:“三叔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道歉,谁是谁非我心里清楚的。”
傅修辞看着她,却不说话。
宁书禾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笑,试探性的:“不过,和三叔的烦恼比起来,我这都只是小事,您会不会觉得我太矫情了。”
“你有发泄情绪的权力,会让你难过的事,不论是什么,都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不顾你的感受,高高在上地审判。”
傅修辞镜片后的目光静邃而真诚,言辞间依然温和而耐心:“书禾,我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宁书禾心下涩然,有种轻微的醺然感。
她想起上回傅修辞对她说的:[你的感受最重要。]
可傅祈年只告诉她:[别乱发脾气,大家都不容易。]
傅修辞看她失神,只说,不提这些让她不高兴的了,之后谈起话题都不深,不过就是围绕她的画展,还有回国后生活转变是否适应。
手里的这杯酒见了底,再点一杯,又不知不觉地空了下去,宁书禾不愿醉酒,更无意宿醉。
会让人迷醉到会失去理智的任何行为都叫她心生警惕,自知浅尝辄止即可。
时间已近凌晨,小巷里偶有几声猫叫。
宁书禾清醒几分,和傅修辞一同走到门口,结账时她向前微微凑近,像要躲着什么人似的,悄悄对他说:“我直接转账给老板,可以打七折。”
傅修辞笑了。
便不再和她争,只说欠她一顿,下回还。
“家里离这儿远么?”他随口问。
“我今天回画室睡。”宁书禾抬头看着他,早已经准备好说辞解释,只等他问。
可傅修辞偏偏没问她睡在画室的原因,只点点头,然后叮嘱她:“别太辛苦。”
宁书禾的脚步一顿,微微勾了下唇:“嗯,三叔也是。”
傅修辞微微侧身看她,月光皎洁,银光倾洒下来,她也笑意粲然地看过来,眸光清润,那双眼睛被衬得越发明亮。
“怎么过来的?开车了么?”傅修辞顺势问。
“没,想着要喝酒,打车来的。”
“顺道送你回去。”
夜已极深,再拒绝太过矫情,又显得多事,宁书禾坦然接受,她承认酒精让她变得比平时兴奋些,好奇道:“三叔也住江南区?”
傅修辞模糊回答:“差不多。”
宁书禾迷迷糊糊地点点头,以为是真的。
见她并没怀疑,傅修辞脸上的笑意更甚,手掌虚扶在她的身后,以防意外。
车停的不远,傅修辞掌住门,等她先钻进后排自己再探身进去,问她地址,宁书禾报了工作室的位置。
不算太长的一段车程,车速平稳,司机播了车载音乐,无所谓什么歌单,只是音乐软件的主页上随意推荐的那些。
车厢里光线昏暗,傅修辞抱着双臂,形散意懒地靠着座椅。
没过多久,又睁开眼,余光频频不着痕迹地看向她,原本以为她定是醉得不省人事,没曾想宁书禾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眼底清明。
她的脸上被酒精染出几分自然的薄红,是自皮肤里氤出的那种气色,宁书禾正把额头紧贴着车窗往外望,好不容易用衣袖擦干净玻璃角落的一小片雾气,却因饮酒后呼吸太热,视野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
傅修辞倏然一笑,默默挪开了视线,只听见身边隐隐有谁叹气。
这一年里祈年常常向他聊起关于宁书禾的事,他也让孟洵收集过她的信息。
可他还是看不懂她。
有时候会过分冷静,几乎不露一丝破绽,人情味稀缺到连他都自愧不如的是她,眼下展露稚子般天真的也是她,傅修辞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寂静的氛围,让人昏昏欲睡。
傅修辞也不再多想,干脆闭上眼。
许是晚上喝得真有些多,宁书禾此时此刻有种微醺的醉意,像炎炎夏日时饮入低度的甜味气泡酒,杯口缀以清新的橙香。
她不再看窗外,困意上头,直接放弃挣扎,
想来有傅修辞在,他也不会让她出事。
她闭上眼睛,准备小憩,这才听清了低音量的车载音乐。
宁书禾听过这首歌,记不清是哪部电影的主题曲,她下意识地跟着轻扬的旋律小声哼着。
On that lonely night.
You said it wouldn't be love.
It made us believe it there was only us.
Convinced we were broken inside, inside.
(*在那生人莫近的夜/我们矢口否认这是爱/惟愿能藕断丝连/直至打破陈规)
【作者有话要说】
*情欲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是带血的更好吃。——李碧华《吃卤水鹅的女人》
*BGM:《Earned It》——The weeknd.
第11章 Chapter 11 回礼
车停在了工作室门口,转头看一眼,傅修辞仍抱着手臂,似乎依旧在沉睡,
宁书禾轻轻拍了下驾驶座的椅背,小声说:“停到玻璃房旁边就行。”
闻言,傅修辞缓缓睁开眼睛,司机顺着他指的方向停下车,宁书禾向他道声谢,才发觉傅修辞醒了,她打声招呼:“三叔,我先回去了。”
“书禾,等等。”傅修辞出声。
宁书禾动作一顿。
傅修辞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黑色绒布袋子,递给她。
宁书禾有些莫名,还是接过,她轻轻捏了下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个盒子。
傅修辞解释:“回礼。”
指上回的书签和票根。
宁书禾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说道:“如果很贵重……”
傅修辞轻笑一声,截住她的话:“前几天出差在街边的纪念品店看见的,觉得你会喜欢,原打算过段时间专程给你送过来,拿着玩吧。”
宁书禾这才放下心,把东西握在手里,再按开安全带的卡扣,几分头晕目眩地下车,脚踏上沥青路面,只觉松软虚浮,好似踩在云里。
车门没关,傅修辞朝她微微探身:“早点睡。”
宁书禾转过身,看着他笑了笑。
傅修辞也笑了:“到家和你说。”
朝车里的人挥挥手,宁书禾提着包离开。
穿过玻璃房推门进去,宁书禾脚不着地地直接去洗了澡,换了身新的睡裙,轻轻地把头发吹干。
她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片刻以后,她才突然想起放在桌子上的绒布袋子。
放下手里的东西,宁书禾站在床边,解开抽绳,伸手进去。
拿出来是个胡桃木质的小盒子,随身镜大小,把它左右转了转,宁书禾找到一个金属的卡扣,往上一掰,很轻松就能打开,里头固定着两个小尺寸的木雕人物。
左边只有一个公主打扮的小人,右边是只比她高出许多的龙,满地都是金币。
公主斗恶龙的主题。
上色和做工都不算太精致,宁书禾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原以为是八音盒之类的东西,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手工雕刻的小摆件,宁书何能看清刻刀留下的痕迹。
看了一会儿,宁书禾把它放到了咖啡区的置物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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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书禾醒来时只觉得脸颊甚至连带眼皮都微微有些肿,所幸今天是周日,也没别的安排。
她懒洋洋地没动弹,盯着天花板看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回家一趟。
宁书禾躺在床上摸起手机,打电话约了美容师下午上门。
洗漱时周颂宜打电话过来,为昨晚的事。
周颂宜自觉理亏:“我不是故意的。”
宁书禾也没太在意,一边洗脸一边含糊不清道:“没事,是不是的我也分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