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父亲继母和大哥应该已吃完年夜饭,各自散场回家了。
有阿姨注意到他,惊讶:“秦先生回来了。”
阿姨上前接过他的大衣和围巾,正要进书房告知老爷子,秦在水拦下:“不必,我自己进去。”
阿姨便拿着他的衣物挂去一旁。
秦在水绕过连廊,庭院竹影绰绰,他立在书房前,敲了两道红木门,而后进去。
老爷子正坐太师椅和自己对弈呢,见是他,哼了一声:“怎的今天愿意回来了?前几年可是好几个电话都请不动你。”
秦在水阖上门进来,“几年不在家过年了,确实不像样儿。”
“你来,”秦震清敲了敲桌子,把白子推过去,“陪我下一局。”
秦在水瞧了眼棋盘,顺着残局继续下。
中途,有阿姨进来上了茶水和宵夜的银耳羹,房门一开一阖,除了落子的轻响,再无其他动静。
灯窗下,倒流香袅袅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秦在水脊柱松泛少许,把手里的一捧白子放回去:“输了。还是比不上您。”
“不是你输,”老爷子眼神微抬,“你有很多次机会,却不下手。”
他盯着他:“为什么不下手?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
“不敢。”秦在水说,“闲局而已,没必要坏您兴致。”
秦震清拿了拐杖站起来:“我还以为你是这几年事业不顺,被削了锐气。”
秦在水扶他一道:“不会。”
老爷子走到书桌前,道:“也是,你刚承接学校里扶贫研究院项目的时候就遇上那事儿,前年又被扶贫的村民举报。”
他从一旁拿了宣纸铺平:“可有对自己失去信心啊?”
秦在水淡笑:“没那么严重。您未免太担心我。”
他拿小勺子舀了清水到砚台里,又拿了墨条研磨。
秦震清瞅他:“那怎么搞得几次过年连家也不愿回?”
秦在水:“怕扰您清净,又怕一些事情没着落,给您跌份儿。”
秦震清看着他:“只怕不是吧。”
秦在水不语,只专心研磨。
“你这点随你奶奶,强硬、死板;有时候又随我,温和、理想主义……”
秦在水极细微地挑了道眉:“反了吧,应该是奶奶更温和,您才死板。”
秦震清一瞪:“温和?你奶奶还在的时候,可是天天吵我。”
“那是担心您身体。”秦在水牵牵嘴角,“奶奶走后,您烟酒不都好好戒了?”
“所以啊,心里头还是要有个爱人。就算是联姻,也有个人陪你不是?即便一开始没感情,慢慢处着不就有感情了?”
秦在水将毛笔蘸好墨递给他。
老爷子瞅他那不反驳的模样,便知他不乐意了,接过笔转了话题:“我听钟栎说,你又亲自资助了一个女孩?”
“是。”
“这些年,你带出山区的小孩不都统一交给集团的基金会关照么,你亲自资助,有什么说法?”
秦在水没有接话。
秦震清停顿片刻,语重心长:“在水,爷爷让你去基层,是去锻炼,是为了更好回集团接班,不是让你折磨自己的。你很有能力,爷爷知道,但一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秦在水说:“我明白。”
秦震清微叹,这孩子从五岁开始就养在他跟前,品格心性都是一等一,但正因为太出色,导致他自我要求极为严苛,遇上一点误判与意外,容易走不出来。
秦在水看老爷子愁容满面的,淡笑道:“真和那事儿无关。就考察时碰见了,也没多想。那姑娘伶俐,学习也上进,寒假都不休息,想着去补课。”
秦震清意外:“评价这么高?那我得见见。”
“有机会我带她来见您。”
“罢了,等什么时候有本事考个好大学,我再见一见吧。”秦震清摇头,继续写字,“不过既然都资助了,新年什么的,还是关照一下。”
秦在水:“嗯。年后我去找她。”
后面又陪老爷子聊了会儿。老人家撑不住,很快歇下了。
临近十二点,秦在水准备回自己住处,走出庭院,掏出手机来看。
手机还维持着飞机上的飞行模式,难怪那么安静。
连上信号,未接电话和新年短信一窝蜂涌上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长号码、短号码,密密麻麻翻不到头。
屏幕一暗,钟栎的电话进来:“嘛呢?见过老爷子了?”
“刚见完。”
“来玩儿啊,今天大伙儿都在,就差你大驾光临了。”钟栎偷偷说,“辜小玥也在呢——哦对,老爷子有没有和你讲联姻的事?”
“喂?喂?奇怪,信号不好吗?”钟栎没听见他声音。
秦在水挂了电话。
宅子里大部分灯已经灭了,天空有薄雪飘下来,安静地落在他指尖,抬头,北京的雪夜厚重、沉静,却又能瞧见不远处更深的两山和塔影。
秦在水在廊下站了会儿,想起很多人、很多事。
他微微仰头,吐出萦绕在心底的那口气。
一旁,阿姨来递上大衣和围巾,他道谢接过,踏着雪出了宅子。
第23章 春落“秦在水你别跟来!”
[人生总有那么几个丢脸时刻,还好,只丢给了他,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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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好这个年过得很顺畅。或许有黄诗吟在的缘故,两人总比一个人过热闹些。
初四,许驰从宜城回来,春好按照约定,拉上他俩去高档餐厅吃饭。她请客。
下午三人在东湖划船,诗吟带了相机,她悄悄拍了许驰,又拍了春好。冬风朦胧,湖面低垂,她还是没忍住,举起镜头一起拍下三人合照。
那是2013年的冬春,百废待兴的十六岁。
初五,补习班复课。
春好满心扑在学习上。除夕那晚短暂的孤独与迷茫也化为一个小点,隐没在稳固而忙碌的轨道里。
只偶尔想起秦在水。
想到他,就想到白沙洲那晚的手电筒,以及那句温和的“年后见”。
春好托着腮看窗外,高楼大厦、蓝天白云,安稳宁静。
快春天了呢。
她心里泛起涟漪。
冻疮药都要擦完了,也不知他这话还作不作数。
不过,最近补习班的人更多了。
新来的人里,春好还瞧见几个同校的。尤其坐第一排的那个,高马尾、卷发短裙长靴,有些眼熟。
黄诗吟说:“顾璇,我们年级的级花。许驰那个国际班的。”
春好点点头,没有在意。
但后面好几次,上课的时候,春好发现坐第一排的顾璇会回头看他们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看什么;或者她和诗吟从外面接水,顾璇会坐在她位置上和
许驰说话,可一见她俩回来,又会立刻起身离开,甩她们一个高傲的背影。
好在假期告急。奇怪的氛围很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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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四月,春好才又见到秦在水。
那天正巧是许驰生日。
冷空气南下,暴雨侵袭,竟有黑云压城之势。
许驰在江边一个私人俱乐部办生日会。黄诗吟很期待,甚至旷掉了白天的补习班,早早过去。
春好则去了白沙洲。她现在学习任务重,不常打工了,只陶姐缺人的时候去搭把手。
五点,她点完货出来,雨幕瓢泼,道路淹得七零八落。
公交等不到,她怕去太迟了不好,套上雨衣,冲进雨里跑去两公里外的地方搭地铁。
到的时候刚好六点半。
那地方在购物中心里,下面是商场,楼上则是大大小小的场子。里头灯光昏昧,白色光圈像太空舱,音乐动感而闪烁;大堂处还有游戏机,再往里则是VIP包厢。
她进去的时候像只水鬼,好在里面衣服是干的,只有鞋子湿透了,一踩一泡水。
许驰在大圆形长沙发那,还没走近,春好已经看见了眼熟的面孔。
国际班一半人都来了,光鲜靓丽的,沙发卡座满满当当,另一头礼物堆成山丘。
即便不同班,春好也知道他在学校人气是极高的。
许驰脖子上挂着耳机,在和同学玩牌,边上坐着顾璇,观战的人很多,都在呐喊助威。黄诗吟则坐在沙发边沿,有些没精打采,和早上出发时兴致勃勃的模样全然不同。
许驰瞧见春好,牌都不要了,起身挥手:“好好,这边!”
周边大部分人跟着看过来,见是她,大家安静一秒,继而看了眼顾璇。
顾璇翻个白眼:“瞄我干什么?”
“是是是,我们哪敢瞄璇姐。”同学嘻嘻哈哈,目光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