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冀舟看到她那一刻,微微震惊了一下,他以为她会走。按理说正常人受到那样的对待,都会离开。
她比他想象中的能忍。
于胭弯腰捡起被扔在沙发旁的高跟鞋,穿好。赵冀舟清晰地看见她脚上贴的创可贴,竟然对她生出一丝怜悯。
她穿好鞋,微微给他鞠了个躬,“谢谢您昨晚帮我。”
赵冀舟看着她走到门口,“等等。”
于胭嘴角不易察觉浮上一层笑,总觉得她扳回一局。
她没回头,似乎还在为了昨晚的事和他置气。
赵冀舟没计较,随手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她没拒绝,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于胭从酒店出去随手叫了个车回酒吧,换好衣服后把赵冀舟的衣服收好,她伸手一摸,摸到了放在兜里的那块表。
于胭借着光亮细细打量手中的表,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嘲笑。有钱人的一块表,能抵一套房。
她不知道自己和赵冀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但这块贵重的表她得还给他。于是,她把衣服和表锁在衣柜里,想着有机会再还给他。
她掏出手机,手机上有一堆未接电话,都是霍宪的。她点开微信,微信上也全都是霍宪问她在哪。透过那一条条消息,她都能想到霍宪焦急的神情。
她的心被狠狠揪住,握着手机从酒吧出来。
昨晚飘的那点雪早已经被清扫干净,堆积在旁边的灌木丛里。风过,卷起一层雪,拂到她的脸上,冰凉的雪让人清醒。
于胭给霍宪回了个电话,电话刚拨出去,那边就接了。
霍宪急切地问:“胭胭,你昨晚去哪了?怎么不接电话?知不知道我联系不到你很着急?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无论怎么都不许闹失踪。你知不知道,昨晚我都要去报警了,可失踪不够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调查……”
于胭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让她呼吸都困难,她只能反复和他说对不起。
霍宪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她的人了。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唯一会发觉会难过的人一定是霍宪。
可他们已经分手了。
于胭冷静下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胭胭,叔叔又欠钱了对不对?”
“和你没有关系。”
霍宪不在乎她的冷漠,自顾自地说:“我这里有一笔钱,应该可以帮到你,你在哪,我给你送过去。”
一辆黑车从身边开过,于胭有些恍惚,她想起了赵冀舟,想起了昨晚她躺在床上真的动了任他宰割的心思。
她更觉得她配不上霍宪的好。
“霍宪,我们已经分手三个月了。”她提醒他,试图将他的理智拉回来一些。
“我没同意。”
于胭突然泄了口气,觉得有些累。面对霍宪,她总是带着滤镜,记忆里留下的点点滴滴全都是他的好。正是因为这样,她不想拖累他。
“你没同意,不是还背着我偷偷去了阿姨安排的相亲局?”她反问。
“你知道,我只是想让我妈……”
于胭踩在坚硬的沥青街道上,她低头观察,路上似乎还有残留的雪的痕迹。
“霍宪,谢谢你,但你的钱我真不能收。”
“你当初不是说过,如果分手,也可以做朋友吗,这钱你就当是朋友借你的好不好?”
于胭想哪有人这么傻,上赶着求人拿着这笔钱的。
“真不用,我已经筹到钱了,够还债的了。”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于胭:“你别管了,总之不用你担心了。”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任霍宪怎么打,她都不再接电话了。
于胭没回学校,她整理了下围巾挤着人群坐地铁回家。下地铁后骑车骑进逼仄的胡同,把车放好,推开门果然看见躺在沙发上的于华良。
于华良昨晚喝了酒,脚下堆着酒瓶子,还有一瓶酒洒了,满地水痕。屋内本来一片漆黑,突然见到光亮他有些不适应,醉醺醺地抬眼,看清人后撑着沙发要起来,但是手上没力气,人又堆在了沙发上。
于胭厌恶极了他这个样子,走到厨房接了半盆水,把冰冷的水泼在了于华良的身上。
于华良一个激灵,连忙擦脸上的水,“你他妈的不想活啦!”
于胭把盆子摔在地上,“于华良你真是好样的,把我的工作地址告诉王立。”
于华良心虚,讨好着说:“闺女,爸不是觉得你有钱吗?”
于胭轻笑着,“你是觉得我有钱可以帮你还债,还是想把我抵给你的债主啊?”
她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想法。
没听于华良狡辩,于胭推门而出,萧瑟的风打在脸上,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围巾上。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她也无处可去。
突然,一辆车缓缓停在她身侧。
后座的车窗缓缓下移,赵冀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没想到,昨晚倔得要死的姑娘,今天在街上抹眼泪。
“上车。”北风夹杂着他的声音飘进了她的耳朵里。
第3章 “我正发烧呢,你也别为难我。”
于胭不习惯在人前落泪,从前无数个难熬的夜晚,她也只是蒙住头躲在被子里压抑地哭,一点声音都不出。
车窗只下降了一半,她参不透赵冀舟的面部表情,只能看见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她摸不透他说出这句话的目的,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狼狈,扭过身去,三两下把脸上的泪水拂干。
赵冀舟看着她转过身,睫毛上有些濡湿,嘴角尽力上挑,鼻尖有些微红,不知是哭的还是冻的。
她走到车旁,没拉开车门,反而敲了两下车窗。
宋疆透过后视镜打量了下赵冀舟的神情,默默把窗户全部放下来。
于胭双肘撑在车窗上,头微微探进来,带着哭过之后有些沙哑的嗓音说:“赵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冀舟不愿多言,语气平淡地说:“上车。”
于胭拉开车门,坐到了他旁边。相较于昨晚的主动,她此刻显得有些无趣,身子紧靠着车门,和他之间隔了一道鸿沟。
赵冀舟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她大概是怕冷的,穿了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略显臃肿,将她的好身材全然遮了起来。
她脖子上还围了条灰色的手织围巾因为材质的缘故,围巾上还挂着两滴未干涸的泪水,晶莹剔透,要落不落。
赵冀舟也不说意图,径直对宋疆说:“开车。”
车一动,寒风顺着车窗灌了进来,掀起了她的发。
于胭拢了拢围巾,意外地听见赵冀舟的嗓子里溢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她不满地关好车窗,“您的衣服和手表我放在了酒吧,您要是着急要,麻烦绕下路,我过去给您拿。”
除了这个理由,于胭实在是想不到赵冀舟让她上车的目的。
他总不可能只是偶遇到她,然后心软了吧?
其实赵冀舟这一趟还真不是来找她要表的,那一块表于他而言只是个配饰,丢了便罢了,他不在乎。
可听她这么一说,他反倒说不出要她上车的借口了。
“不着急。”他说。
于胭叹口气,“那您总不至于是单纯地想送我一程吧。”
“去哪?”
于胭肩膀耷拉下来,后背靠在椅背上,眯上眼说:“G大,麻烦您了。”
可能是因为宋疆在的缘故,于胭一直都没法找到一个很舒服自在的方式,索性装睡。
赵冀舟偏头看着她,她的抱着胳膊,手指微微捏着衣服。他的视线往上移,能看到她眼下泛起的乌青和轻微颤动着的睫毛。
他想,她昨晚应该是没睡好。
于胭家距离G大不算近,时间又赶上了北城上班的早高峰,车一停一动让于胭有些烦躁。
其实宋疆把车开的很稳,只是因为她脑子里是乱七八糟的事,越想越找不到解决方法,陷入了极度迷茫的恶性循环。
她完全不知道赵冀舟今天这一遭是出于什么目的,转念又想到了压在身上的巨额债务,心里一阵烦躁。
终于,在一个红灯,于胭睁开了眼睛。
她动作的幅度有些大,惹得赵冀舟瞥了她一眼。她想他刚刚可能也在休息吧,否则怎么眉头微蹙地看着她。
于胭沉了口气,对宋疆说:“麻烦您随便找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吧。”
赵冀舟脸上满是不悦,“这是哪不满意了?”
于胭硬着头皮对上他清冷的眸子,顾不得宋疆在场,她嗫嚅着说:“赵先生,我到底表现成什么样子才能让您满意?”
她觉得她情绪不好,她已经够委屈了,坐在他身边,她就会想起昨晚的那一幕,羞耻感快要将她淹没,
“你想要什么?”
“钱。”她觉得嗓子干疼,像吞了碎玻璃碴子。
赵冀舟沉默着,垂眼看着她紧紧勾在一起的双手,觉得索然无趣。
于胭看着他的眸子,突然间想起早上骑车回家看到清洁工扫雪的场景,她觉得她的自尊就像是地上的残雪,被一扫而光,片甲不留。
红灯变绿,车子继续行驶。
于胭因为没注意,因为惯性栽到了前车座上,脸上火辣辣的疼。
赵冀舟摆弄着手上的戒指,对宋疆说:“靠边停车。”
宋疆打量了下于胭,默默把车停好。
“下车。”
于胭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下车的,倒车镜反射着阳光刺进她的眼睛,她防备地眯起眼。恍惚间睁开眼,那辆车已经扬长而去,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