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希记住了应羽嘉的话。
应羽嘉问:“你不觉得你哥有点变态吗?”
“何止是有点。”裴希疯狂点头,“你发现没,他转学半年了,只交到你这一个朋友。”
“我成绩稍微差一点都不可能会是他的朋友,他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比他弱的人。他在家里也这么傲慢吗?”
应羽嘉想起前段时间高天泽去向徐清榆请教竞赛题,徐清榆连寒暄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把他晾在了走廊上。高天泽扭头就跟同学们散播徐清榆是个目中无人的人,这话传到徐清榆的耳朵里,他的反应就像是在听一则事不关己的过期新闻。
徐清榆在家里倒是正常的不像话,老裴偶尔跟他聊生意经,他愿意聆听并且还会反馈自己的想法,徐菲菲时常跟他喋喋不休一些生活琐事,他往往都在这种时候扮演乖巧的小孩,极有耐心地做妈妈的垃圾桶。
对裴希就更没得说了,他是邻居们口中靠谱的哥哥,亲戚们眼里裴家的第二个孩子,就连裴希的爷爷现在打电话来家中问候,也都要格外关心徐清榆一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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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榆回家的第一件事,是给他将要枯死的植物浇水。父亲林文隽要出门去参加一个酒局,从衣帽间里取出两条领带,让徐清榆帮他做选择。
徐清榆专注于抢救他的绿植,头也不抬,“什么场合?”
“年轻人居多。”林文隽打量他身上的T恤,一看就是他心里品味一般的前妻的手笔。
徐清榆抬眸,指了指颜色更深的那一条。
林文隽当即开始佩戴浅色的那一条,嘲讽他才离家半年眼光就变差了,又道:“去换一件衬衫,跟我一起去。”
“我累了。”徐清榆放下金色的浇花壶,转身去岛台洗手,凉水落下来,他回看一眼花房的位置,对父亲说:“我不在的时候,请阿姨记得帮我的花浇水。”
“明知道自己没能力饲养,走之前干嘛要把它们买回家?枯死就是它们的宿命,这是你导致的,怪不得别人。”
徐清榆耸耸肩:“我的猫病死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的,可它是先天性疾病。”
“说明你挑选品种的眼光不好。”林文隽想起那只可怜的小猫和当时儿子哀伤的模样,岔开话题道:“偷了半年的懒了,你也该回到现实世界了。去衣帽间,找一件浅色的衬衣,再把你脚上这双廉价的球鞋换掉。”
“这是妈妈送我的节日礼物,我很喜欢。”而且价格并不算低。
“六一儿童节吗?”林文隽的嘴角挂着漠然的微笑,随后低头看腕表上的时间,“快去,我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我不想去。”
“你没有选择权。”林文隽上下打量自己的儿子,“听多了你继父那点不入流的生意经,你会营养不良的。今天晚上到场的年轻人,大部分都毕业于藤校,你该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我刚回来,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自己的意愿吗?”徐清榆皱起眉头。
林文隽抿住唇,露出一个思考的神态,“正因为尊重你想做实验的心理,我才放任你去你妈妈那儿生活一年。那你现在告诉我,徐清榆,这半年,你得到了什么结论?”
“我觉得妈妈那儿还不错,起码她事事都会尊重我。”
“是尊重还是放任自流?她敢放任你,难道不是因为发觉我这些年把你养的很好嘛。”
“很好吗?”徐清榆笑了。
林文隽审视他的神情,这时手机来电,助理提醒他司机已经到了门口。他略微松了松领口,边换鞋边对徐清榆说:“别再跟我提尊重这两个字,我是最懂得尊重的人,否则当年怎么会同意你随母姓。”话落拍门而出。
十分钟后,徐清榆把那盆枯死的绿植放在父亲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给自己买了一张去海边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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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希在爷爷的茶园里看毛姆的短篇集,知夏在不远处逗一只野猫。陶栀晓回了外婆家,知夏不想一个人待在巷子里,跟着裴希来了乡下。
裴希正看到精彩的地方,野猫不受控制地往凉亭里钻,知夏大喊一声裴希的名字,提醒她躲开,怕猫的裴希尖叫一声,显些掉落怀里的书。
小猫跑了,知夏叉着腰哈哈大笑。
“你笑得可真好看。”裴希面无表情。
知夏说小猫多可爱啊,不懂裴希为什么怕猫。
“你不觉得猫的眼睛很恐怖吗?像幽灵一样,特别是黑猫的眼睛。”
“徐清榆以前好像养过猫。”
“你怎么知道?”裴希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件事。
是那晚在废弃工厂,徐清榆顺嘴提起的。那晚他说的话,知夏一句也没有跟旁人分享过,在知夏心里,那是私密的相处,是独特而珍贵的瞬间。
“他告诉我的。”
裴希努努嘴。他们是同班同学,有很多聊天的机会。
爷爷送过来在泉水里冰镇过的西瓜,破开后,给裴希和知夏一人一把小勺。
“这里太好了。”知夏感叹道。
裴希撑着脸:“也不知道徐清榆现在在做什么。”
“你想不想跟他视频?”
裴希当然想,可又怕他看见自己烫卷的头发,便摇了摇头,摇完头忽然意识到什么,问知夏:“你想吗?知夏,你喜欢徐清榆,对吧。”
大大方方问出口之后,裴希心里松快了。
知夏一瞬间涨红了脸。
裴希刮一下知夏的鼻子,“用不着不好意思。我也喜欢徐清榆。”
知夏小声嘀咕道:“他是你哥哥,你喜欢他是正大光明的。”
裴希敛去几分笑意,举起勺子碰了知夏的勺子,“希望我们都有勇气去喜欢喜欢的人,哪怕失败了也不后悔。”
“嗯!”
这晚徐清榆打给裴希的电话里有海浪声。
裴希:“你在海边?”
“对。”
“去度假吗?”
“……嗯。”
“开不开心呀?”
徐清榆忽然意识到,听到裴希声音的时候,他起了褶皱的心脏有一瞬间被抚平的感觉。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裴希开不开心。
裴希跟他聊爷爷的茶园和她跟知夏溯溪的经历,她说这里的夏天比冬天要浪漫,雨后天晴会有彩虹,夕阳都是粉色的。
他们又聊了毛姆和茨威格,裴希说她并不喜欢《人类群星闪耀时》,特别是描写歌德的那一段。
“如果你不带个人感情,辩证地去看,感受会好很多。”徐清榆早就告诉过她,文学作品大多带有作者本人的主观色彩,她在阅读的时候只汲取自己所需要的养分就好了。
两人聊了会儿书籍后,徐清榆的情绪在裴希的喋喋不休中平静下来。
他忽然把手机对着大海,“希希,你听见海水的声音了吗?”
裴希的耳朵里顿时涌入澎湃的浪潮声,一层一层朝她的心房传递。
他们在相隔遥远的地方听同一片大海的声音。
“希希,读了这么多书,你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裴希陷入思考,短短几秒后,她的思绪被汹涌的海水掀起一道热烈的波澜。
她轻声问徐清榆:“你现在是不是很孤单?你不开心,对不对?”
徐清榆的沉默让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裴希想象了一下徐清榆一个人坐在海边的样子,接着说道:“我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那么一丁点读心术。徐清榆,不开心就快回来,我很想你,我猜你也很想我。等你来了,我带你去爬山,去看夕阳和日落,我们还可以去钓鱼,去捉虾,去看隔壁母鸡生小鸡,对了,我偷偷烫了头发,可漂亮了,你不许说我!徐清榆,我发现……我发现我离不开你了,快回来吧,求求你了。”
念叨到最后变成了哀求,裴希觉得自己很没骨气。
“好,明天见。”少年一锤定音,丝毫没觉得女孩没骨气。
第19章
裴希记忆中十六岁的夏天,由无数个闪闪发亮的画面组成。灿阳下金黄的河流,夜晚漫天的繁星,和徐清榆牵着她登上山顶时的笑脸。
这也是徐清榆经历过的最浪漫最特别的一个假期。没有父亲的高压,没有任何所谓的暑假计划,甚至没有高楼林立和车水马龙,每天是被鸟叫声唤醒,入睡前窗外总有蝉鸣,如此自然而惬意的生活,把过去的徐清榆衬托成一个父亲手中没有自我意志的玩偶。
这天午后,他在葡萄架下闭上眼睛,做了一个轻盈失真的美梦。他梦见林文隽和徐菲菲在一个空旷的花园里跳华尔兹,只有八岁的他在草地上肆意地踢足球。树上挂着风筝和风铃,餐布上有徐菲菲亲自烤的小蛋糕,空气里充斥着花果香气,远处传来悦耳的溪流声……
梦的结尾,同样回到幼年的裴希穿一条洁白的连衣裙,戴着一顶鲜花编制的花环,蹦蹦跳跳来到他身边……
裴希靠近看徐清榆的睡颜,先嫉妒了一番他英挺的眉形和浓密的睫毛,而后把注意力放在他红润的嘴唇上。鬼使神差中,她伸出食指的指腹缓缓靠近。
终于,她抑制不住地轻轻按压下去。可能还不到一秒钟,她就带着一种窃贼的心理收回手。她转过身,跳着跑远,步伐轻快,被微风吹起裙摆。
徐清榆睁开眼,看见她跳到了一颗大树下,她举起按过他嘴唇的那只手指,借着树叶缝隙透下来的光赏看,然后她无比虔诚地把这根手指贴上了自己的唇珠。
完成这个间接性的亲吻后,裴希在一个人的悸动中哼起了小曲。她跑出院门,跑向阳光灿烂的溪边,她欢愉的样子就像是自己主宰了这个夏天。
徐清榆收回神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乱了频率。这让他深刻地记住了这个片段——一个纯情小偷和知情被盗者的故事。
爷爷过六十大寿的这天晚上,把一张熬制汤底的方子交到裴希和徐清榆的手上,他说在他心里,裴希和徐清榆亲如亲兄妹,既然这样亲,那以后裴家的荣辱将由他们共担。其实有老裴和徐菲菲撑在前头,两个小孩又何惧风雨,但爷爷这样说,裴希顷刻间产生一种家族责任感。
“徐清榆,以后你不会跟我争家产吧?”裴希跟他开玩笑。
徐清榆把配方塞进她的口袋里,“家里马上要开分店了,你先学会守住家当的本事吧。”
裴希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兴奋极了。她问徐菲菲:“那我以后是不是有可能比徐清榆还有钱?”
“有钱有钱,家里的钱都是你的,你问问哥哥,他会跟你争吗?”
徐清榆耸耸肩膀,对徐菲菲的话表示认同。
这个时候的裴希,只当是徐清榆身上承载着他父亲那边更深厚的家族使命,看不上也不需要裴家的这点家业,她根本没有意识到,无论是在徐清榆心里,还是在徐菲菲心里,徐清榆在裴家扮演的角色,只是一个阶段性的配角,戏份注定不会长久。
离开爷爷家的前一晚,裴希看见知夏和徐清榆单独坐在院子里乘凉。她犹豫片刻后,没有去凑这份热闹,回了房间,陪徐菲菲算账。
徐菲菲问她,知夏是不是喜欢徐清榆。
裴希:“很明显吗?”
徐菲菲说出那句很老套的话,“妈妈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
裴希鼓了鼓脸,“徐清榆从小就很招女孩喜欢吧。”
“嗯,但没有哪个女孩能坚持喜欢他超过三年。”
“因为他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