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言,房子在景区,距离最近的,人多热闹的地方,居然是天竺寺。她每天通勤,至少得花费一个小时在路上,而且回回到家,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尤为寂寥。因此她只住了半个月,便搬去了市中心。
那是中秋节,陈颂宜和陈疆册在老宅里场面式的吃完晚饭。
陈颂宜望着天边的圆月,突然很不想一个人待着,于是黏着陈疆册。
陈疆册不知为何,或许是年轻的时候见过太多霓虹灯光,使得他如今望着夜空中的一盏月光,竟觉得无比温馨。
像记忆里的某个人,皎洁的,清冷似雾的月光。
人必须得对自己的感情诚实。
陈疆册没有任何逃避的想法,想到了阮雾,便驱车回到了与她同住过的家中。
顺便带上了拖油瓶陈颂宜。
陈颂宜夜里闲着无聊打游戏,等到半夜才结束。
结束后,肚子饿了,下楼找东西吃,却看见陈疆册躺在楼下客厅的沙发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发现陈疆册阖眼沉睡,于是扯了条毛毯,要给他盖上。
毛毯刚盖在他身上,陈疆册身躯陡然一震,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抓住陈颂宜的手,力度极大,像是要把她骨头都碾碎。
“绵绵——”
他呢喃着醒来。
睁开眼后看清眼前的人是陈颂宜,眼里的失落映照在皎洁的月色里,她隐约窥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像是一汪死寂的潭。
“……对不起,”陈疆册松手,半撑着身子,从沙发上起来。他弓着腰,头低垂,脸嵌入暗影中,嗓音沉哑,静默半晌,说,“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那是唯一一次,陈颂宜见到陈疆册情绪管理失控。
她没有如他所愿,对方才的事置之不理,而是问他:“绵绵,是阮雾姐吗?”
陈疆册也没有回避,说:“她小名。”
陈颂宜问他:“你还喜欢她,对吗?”
梦里的得到与失去,引起他天崩地裂的欲望瓦解。
情绪平息后,他笑了起来,“小孩子才谈喜欢。”
陈颂宜:“我不是小孩。”
但她的情感经历一片空白,对于爱情的看法与见解,过于单薄。
“成年人谈什么?”
“谈欲望。”陈疆册眸间情绪澄澈透明,这份欲望无关肉。体的爱欲,是——“你想得到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她想要自由,他便给她自由。
就像现在,她想要的不过是与酒店签约商业拍摄。一般酒店都会趁机多要几个点的签约费,陈疆册不介意坐中间人,把差价补给酒店。他时常觉得自己亏欠了阮雾,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她没向他讨要过任何昂贵的东西。
真没有吗?
对他而言,昂贵的是金钱吗?
是时间,是关心,是陪伴,是愿意亲自车接车送她,是愿意每天通勤一个小时,都要回家陪她。
他其实没有什么家的概念,可是遇到她之后,他把有她在的地方,叫做家。
他对阮雾的感情始终如一,她想要什么,他便给她什么。
至于追不追回她——
陈疆册僻重就轻地说:“你倒是一口一个绵绵姐叫的顺口。”
陈颂宜轻哼了声:“我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这么叫她,生怕她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陈疆册勾了勾唇角。
陈颂宜知道关于他俩的事,问不出究竟,于是换了个问题:“你手机是故意落在酒店的吗?”
“不是,”陈疆册摇头,“我没想到手机会正好落在你们拍摄的酒店。”
那份命运在暗中作祟的感觉,一直以来,都在遇到她时才降临。
“你说,绵绵姐会联系你把手机还给你,还是叫闪送送到你银行?”
“后者。”陈疆册说。
“你还挺确定的。”
“嗯,毕竟她一贯冷血。”
“你才冷血——!”陈颂宜站在阮雾那边,她与阮雾共事两年,对阮雾的个人能力很是崇拜,几乎将她视为偶像。她见不得阮雾被人说,即便说阮雾的人是整个陈家对她最好的哥哥,也不行。
“绵绵姐人很好的。”
“因为她喜欢你。”
陈疆册早就领略过。
她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能为他摘星捧月;一旦不喜欢了,便将其视为草芥。
“那她不能爱屋及乌,顺便喜欢一下我的哥哥吗?”陈颂宜可怜兮兮地说。
陈疆册受不了她同情的眼神,失笑:“差不多得了,我也没多想要她的喜欢。”
陈颂宜低啧了声:“装。”
“死装。”
“装男。”
“……”
“……”
陈颂宜在车里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陈疆册照搬全收,任她如何说也不反驳,不知是懒得反驳,还是无法反驳。
车子往前驶,驶往陈颂宜住的小区,车辆闸机口检测出陈疆册的车后,升降杆缓缓往上抬起,无阻拦的路面,车子往地下车库驶去。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角,昏暗的地下车库里。
阮雾的车停在车位上不知多久,她坐在车里,毫无动静。
安全带紧勒住她锁骨与胸腔,心跳和呼吸好似也被扼住。
她神情总是平静的,无风无雨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捡起中控台的手机,手机屏幕被她指腹点亮,甚至不需要输指纹,面容解锁将手机自动解锁了。
心脏在这个时候好像也有了个缺口,情绪由此排山倒海地灌入。
和陈疆册在一起的时候,阮雾从来没有翻看过他的手机。
这和信任无关,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翻找他手机和旁人有无私聊是件很没意义的事。倘若他在外面真有情人,多的是方法把她藏起来。感情能长远地走下去,势必得装无知。
其实这只手机,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那只手机了,但手机更迭,数据同步传输,能够解锁上部手机的面容,依然能解锁新手机。
阮雾知道自己这么做,像个偷窥狂,可她点开微信的时候,勉力说服自己。
她就是看看他微信的联络人,不看任何消息。
她就是看看而已,不回复任何消息。
然后她便看到,置顶联络人,是她自己。
备注依然是他曾给她看过的——绵绵。
除此以外,她还发现,除了她以外,所有联系人的消息,都是免打扰。
阮雾攥紧手机的手心都在抖,心里的缺口好像越来越大,有很多东西灌进去,也有很多喷涌而出,怎么灌也灌不满。
-
阮雾其实有过几天平静的日子。
但家里的手机像是个庞然大物,始终提醒着她,她的生活不应该如死水般平静。山陵渡夏,这汪冰封的死潭也应当被夏意融化。
直到那天,她开车回家,恰逢下班高峰期,马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她视线无意识往外扫,瞥见一家银行。
记忆里,曾有人指着这家银行,说,陈疆册他爸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
其实这三年,阮雾有听过陈疆册的。
他父亲卸任,他取代了他的父亲,成为了银行最年轻的董事长。
她点进评论区,评论区早已沦陷,充斥着不看好他的声音。说他过于年轻,资历履历都不够格,恐怕无法胜任这个职位。
那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年。
阮雾那样一个温和淡然的人,失态得不像话,抓起键盘就和网友互喷。
即便现在想起来,阮雾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她当时是魔怔了吧。
或许和他有关的一切事物,都是无法清醒思考的。
阮雾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万里无云的天,忽然沉沉叹了口气,找到银行总部的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前台,前台小姐得知她没有预约后,回以一贯的客套话术:“女士,麻烦留下你的名字,我们方便做登记,汇报给陈总。”
“他的手机落在我这儿了。”阮雾说清来意。
前台愣了愣:“陈总的手机吗?”
阮雾嗯了声。
前台:“抱歉,这个我们得和陈总确认一下。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阮雾。”她淡声道。
不消五分钟,阮雾接到了前台打来的电话,前台小姐声线甜美,悠悠道:“阮雾女士,陈总出差结束刚回南城,身体不太舒服,最近没时间回公司,他问你能不能把手机送到他家?”
“他家地址是哪个?”
前台小姐被问住了,呆呆傻傻地说:“……他没说,他只说麻烦你把手机送去他家,但没有说他家庭地址。”
言毕,阮雾似乎听到她茫然和身边人求助的声音,捂着听筒,声音细碎,但她还是听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