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卧室门开着,梅姨的声音从休闲区传来:“毕竟是过生日,有什么还是要跟小姐好好说。”
明庭“嗯”了一声,也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进去,梅姨回头望了眼舒遥开着的房门,悄悄叹了口气下楼。
“出来吃饭。”
寂静里突然响起的命令,舒遥听得一惊。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但她要是十秒钟之内没出现在他面前,恐怕这事儿更难办。
她匆匆出了门,穿过走廊来到会客厅对面的休闲区,落地窗外是后花园的夜景,一池幽蓝的水静静晃着,月季墙上的蔷薇粉粉白白拥挤着盛开,她常来这里喝咖啡看书写作业,有时候和明星在沙发上一躺就是一下午。
明庭坐在小餐桌前,还在用iPad看新一期的品牌内刊,听见她走近的脚步声,也只是懒懒抬眸瞥她一眼,而后继续盯着iPad.
“哥哥。”
她小小声地喊他,试图通过示弱的方式降一降他心里的火气。
但他只是冷冷撂下一声:“吃饭。”
就没再理她。
吃饭,吃饭,吃饭也是为了她好,她知道,所以她听话拿起筷子端起碗,小口小口吃着鱼。
她其实不喜欢吃鱼,两年前被卡过一次喉咙,之后就不怎么敢吃,但她今晚特地挑着鱼吃,因为挑鱼刺的时候她能组织一下之后的语言。
明庭今晚穿了件宽大的衬衫,纯黑色,领子、衣襟和袖口都缝着两道白色丝线,领口微敞,还是熟悉的锁骨链。
她小心翼翼打量着他,他垂眸看iPad的时候眼球会反射屏幕的光,她清楚看见那些光亮在移动。
嗯......他还真的在看。
她还以为,经历过昨晚那样离谱的事,他多少会受点影响。
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也对,一个优秀的豪门继承人,是该要具备处乱不惊的基本素质,他没受影响才正常。
她又埋头继续吃鱼。
好一会儿,察觉到明庭放下iPad,她也赶紧放下了筷子,她面前的骨碟里堆了一小堆鱼刺,上头大都沾着鱼肉,一看就是心思不在吃饭。
明庭还没开口,舒遥就抢先说了句:“对不起。”
餐厅的灯光是暖黄,但她那张脸竟然在灯下呈现一种冷调的白,她那双眼总是清澈,这时候却像两个小小的漩涡,混着复杂的情绪,瞧着深不见底。
她在害怕。
明庭已经很久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情绪了。
“你对不起什么?”他淡然地问。
“我......”
她愣了愣,刚才挑鱼刺时组织的语言在这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你知道是我。”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舒遥惶恐地点头。
“所以你是因为你昨夜酒后亲了我而抱歉?还是今晚用伊芙伯爵与我划清界限而抱歉?”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埋下头:“都很抱歉,我该主动解释清楚的,也该主动承担责任,对不起,哥哥。”
“我不怪你。”
这是他的结论。
舒遥有种被人从外太空拽回地球能自主呼吸的如释重负感。
但明庭接下来的话,又把她一脚踢出地球。
明庭波澜不惊地看着她的双眼说:“你说你要和我结婚,我同意了,等你到二十岁,我们就领证,这就是你今晚应该主动承担的责任。”
第42章 more than I can s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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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是你妹妹。”
这是一段很长的沉默和惶恐之后舒遥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她的思绪百转千回,惊恐大大压过了惊喜,兄妹关系这座大山轻而易举就能压倒她这只小猢狲,她不是孙悟空,没那些广大的神通可以让自己在山下活五百年。
明庭面无表情,一双深眸也毫无波动,他的眼里甚至透着一种淡淡的死寂,像没有风的雪夜开门望向森林,眼底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你真的是么?”
灵魂拷问。
舒遥藏在桌下的双手在轻轻颤抖。
“可......”
她还是逼自己抬眸对上他的双眼,“可我们......对外宣称的关系是......兄妹。”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有种小猫小狗害怕主人不喜欢它的卑微和可怜。
她很害怕明庭否认这段关系,不,准确地说,她是害怕失去和明庭的连接。
她和明庭没有任何血脉上的连接,唯一能让她心安理得留在明家的理由就是这虚假的兄妹关系。
这算收养吗?她不知道。
可她知道那些被收养的孩子应该要在成年之后尽力向外独立,要努力读书,工作,挣钱反哺收养她的家庭,要知恩图报。
明家一定是不需要她挣钱反哺,那她总得要对明家有点什么价值才能对得起这份养育之恩吧?
那嫁给他......也是知恩图报的方式之一么?
可是结婚......会离婚的吧?
她这五年跟着明庭和明琛见过不少人,也长了不少见识,做生意她不感兴趣,但那些豪门八卦她没少听,今天谁谁冒出来一个私生子,明天谁谁又背着老婆养了个女演员,后天谁又睡了老婆的闺蜜,大后天谁又遇上了杀猪盘......形形色色,千奇百怪,像安若云和关伟恒那样多年恩爱的豪门夫妻反倒罕见。
她没有自信能凭借“夫妻关系”和明庭过一辈子,对她来说,“夫妻关系”太遥远也太不稳定了,也许是她从未感受过完整和谐的家庭氛围,她对“结婚”这两个字有种说不出口的恐惧,总觉得一结婚,她那个“英俊帅气年少有为的老公”一高兴就能往家领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皱皱眉就能将她扫地出门。
她不想和明庭的关系变成那样。
喜欢一个人,果然就是不快乐的感觉。
为他瞻前顾后,左右摇摆,患得患失,仅凭他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脑补一大篇小作文。
她猜不透明庭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但她想,能够站在明庭身边的人,至少要像林惠宜那样拥有雄厚且强大的家族实力。
也许是像梁沛珊那样家世清白温柔甜美的知心大姐姐;也许是像杂志上那种有着麦色肌肤,漂亮肌肉线条,背着冲浪板征服大海的运动健将;也有可能是跟他一样精通多国语言,熟悉汽车、机械、金融、各类新兴科技、资本运作,与他有着无数共同语言的社会精英。
总之,不会是她这样娇纵任性,爱哭爱闹,遇事不堪一击,甚至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的弱鸡。
她只顾着满腔热情谈喜欢,根本没有思考过脱离“明家女儿”这层华丽的身份之后,明家专职司机舒明远的女儿究竟配不配得上明家的少爷?
答案显而易见。
她想了很多,情绪都蕴结在那双波谲云诡的眼眸里,明庭看得一清二楚。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向外界澄清我们的兄妹关系。”
明庭突然开口,舒遥浑身一震。
“你当初为了调查商庭洲一案所做出的努力,我会一一说给家里人听,你帮了我很多,也为明丽付出了很多,这些年他们有目共睹,也很喜欢你,往后他们还会继续包容你,疼爱你,你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我会比以前对你更好。”
舒遥提了口气,但他并没有给舒遥插嘴的机会,继续平静开口:“我需要一个家庭,这有利于我在各国合作伙伴面前维持一个良好稳定的社会形象,我了解你,也习惯了和你在一起生活,我没有精力,也不想在未来的日子里费心去了解另一个女人。”
“抱歉,我用了‘女人’这个词,你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但你已经成年了,也应该知道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经过昨晚,我想你我之间应该很难再回到纯粹的兄妹关系——”
舒遥又在张嘴试图打断,明庭还是没给机会:“我知道你想说那是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但你要是没想过,怎么会在喝醉之后凭空说你要和我结婚?”
“你是喜欢我的,不是么?”
舒遥被说得哑口无言。
没错,他说得一点都没错,她要是没想过就不会开口说。
“酒后吐真言”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那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可人不能由着自己的情感肆意妄为,他们之间有太多现实因素无法超越,事情也绝不会像他说的那样轻而易举。
当年他仅仅是为了把她留在芳蕤园都挨了明君珹一棍子,如今谈婚论嫁,甚至还是离谱的“妹妹变老婆”,她不敢去想他要为此受多少苦,挨多少骂,付出多少代价。
“我不会和你签婚前协议。”
明庭开口打断了舒遥的思绪,他不愿她再回想昨夜的细节,他对那句“你是喜欢我的”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的就是你的,”他继续道:“更不会和你离婚,至于孩子,你想生就生,不想生我绝不会勉强你。”
舒遥刷一下红了脸,她在梦中与他缠绵的画面猛地浮到她眼前,她心跳的速度在飙升,情感在她体内疯狂压迫她的理智,她就快要被这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打倒。
“你还有两年的时间适应你我关系的转变,在此期间,我需要你在每个周五周六的晚上陪我睡觉,”他强调,“仅仅是睡觉。”
舒遥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听懂了吗?”
舒遥大脑一片空白,迟迟困在那句“陪我睡觉”里出不来,以至于明庭在开口问她听没听懂的时候,她只是条件反射点了点头。
明庭放在膝上的双手微微收紧,他起了身,拿起iPad转身回了房间,斩断了她再反悔的可能。
舒遥怔怔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大脑宕机似的停止了运转,耳边似乎有嗡嗡嗡的声音,偏头却没看到蚊子。
直到梅姨在楼下呼喊明星进屋无果,围着泳池边喊边追明星的时候,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点头了?!
她就这么答应了?!
不,不对,这样不对,她要去找他说清楚!
她匆匆起了身,小跑着到明庭房间,却没有看到他人,浴室门关着,水声立马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