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但凡她有一点做得不好,就是一个大巴掌呼过来;只要她有一点不听话,徐大贵若是看到,直接一脚朝她踹过来……
次数多了,就算她的年纪再小,也学会看人脸色,看父母的脸色,以免挨打。
在年幼的顾溪心里,徐大贵就像一座翻不去的大山,死死地压在她心头,让她恐惧,让她惊惶,让她活得战战兢兢,宛若最可怖的噩梦。
顾溪以为,两辈子过去,她其实早就忘记那些事。
然而当听到徐愿生挨打时,她才发现,原来有些事情,不管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无法释怀。
就像根植在人生中的阴影,就算在烈日之下,也无法将它彻底驱除。
徐大贵要感谢当初她重生时远在京市,要是她重生时正好在徐家屯,她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当场拿起砍柴刀,将这个叫徐大贵的男人砍死,再将徐家其他恶心的男人也砍死,然后再自杀继续当阿飘。
当阿飘也好过活在一个恶心的世界里。
“……愿生离开前,去妇联那里告他们,妇联的主任当天就直接上门,将徐大贵夫妻带走了,愿生和怀生便趁机离开。”田巧莲道,“今天公安也过来了,听说是知青点的知青们去派出所告徐大贵对徐愿生人身伤害……”
顾溪听得有些恍惚。
因电话费贵,田巧莲没有说太多,最后道:“等过几天看看情况,到时候我再写信和你说啊。”
“好的,谢谢田表姨,又要麻烦您了。”顾溪赶紧说道。
“麻烦啥啊,我也是见不得好好的姑娘这么被人糟蹋。”田巧莲笑道,“以后有啥事就打电话给我,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能过得好,我心里也高兴。”
她不是那种见不得人过得好的,与之相反,曾经过得那么苦的小姑娘,现在脱离过去的苦难,她只会为她高兴。
顾溪鼻头发酸,不知道怎么感谢她才好。
虽然在徐家屯时的那些记忆都是又苦又痛,但她也曾经遇到过好的人,受到过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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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这通电话,顾溪的心情并不怎么好。
晚上沈明峥回来,看到她的模样,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他打愿生。”顾溪握着拳头,咬着牙根说,“他居然打愿生,将她的脸都打伤了……”
她看起来很愤怒,牙关紧咬,身体紧绷得厉害,像是一根拉紧的弦,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
沈明峥见状,将她搂到怀里,轻轻地拍抚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略一想,他就明白她嘴里的“他”应该是指徐大贵,或许和徐愿生不愿意嫁傻子有关,估计徐大贵生气打了她。
从顾溪的话里,他约莫能猜出徐愿生的性格,是个爱憎分明、勇于反抗的姑娘,不是那种会听从长辈不合理安排的愚孝之人。
顾溪难受得厉害,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眼睛微微闭着,又怒又恨地说:“他凭什么打愿生?他算个什么东西?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仗着力气大,仗着是长辈,就欺凌弱小……”
“顾溪!”
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沈明峥打断了她的话。
当他看到她通红的眼眶,眼里冲天的憎恨、戾气和对这世间的厌恶时,终于明白,在徐家生活的那十五年对她的影响有多大,当初在公园遇到她时,她为什么会要崩溃了。
沈明峥心口漫上一种难以抑制的绞痛,怜惜她的遭遇,心疼她的过去,最终化作对她的满心怜爱与包容。
他的指腹轻抚她泛红的眼尾,温和地说:“溪溪,都过去了,你已经离开徐家屯,你不是徐家的女儿,你是顾溪,以后没有人能主宰你的人生,没有人能再欺负你。”他吻了吻她的眼角,“还有,我会陪着你。”
顾溪看着他,强忍的泪掉落下来。
当被他用手指拭去泪水时,她扭开脸,哽咽地说:“你别看我,我现在很丑。”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的,就像他说的那样,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是顾溪,不是徐溪,以后没人能再欺负她,左右她的人生。
她不应该再沉溺于过去的黑暗痛苦,放任自己的情绪,这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在他面前,她不应该表现得太软弱。
“不丑,我家溪溪是最漂亮的姑娘。”沈明峥脸上露出笑容,将她的脸板回来,温柔地亲她。
顾溪抿了抿嘴,伸手搂住他。
沈明峥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抚她的背,说道:“我问过人了,二妹她们从那边过来,要坐三天的火车,如果火车没有误点,大概下午两点到站。”
顾溪算了算,如果两个妹妹是今天上火车,那么后天中午应该就能到。
“那我后天早上跟车去市里,我去市里接她。”她说道,“下午没有车回部队,我和她们先在招待所住一晚,大后天再坐部队的车回来。”
沈明峥问:“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接她们?”
顾溪问:“你那天休息?”大后天可不是休息日。
“可以请假。”看到她刚才情绪失控,他有些不放心,怕她看到两个妹妹时,又想起小时候那些不好的事,心里难受。
顾溪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她并不想让他为了这事特地去请假,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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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溪决定大后天去市里接人,便去找乔慧,问她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她从市里给她带回来。
“你要去市里?做什么?”乔慧好奇地问。
顾溪沉默了下,说道:“我有两个妹妹要来部队,我去市里接她们。”
乔慧惊讶,“两个妹妹?是亲生的吗?”
她知道二旅的顾团长是顾溪的亲哥,但顾溪家里的情况,却是不知道的,顾溪很少会和人提她家的事。
顾溪摇头,“不是亲生的。”顿了下,她又说,“不过对我来说,她们就像是亲妹妹一样。”
察觉到她不想多说,乔慧体贴地没问,说道:“我没什么东西要买的,不然你给我带瓶雪花膏吧,我的雪花膏用完了。”
然后又抱怨这边冬天的天气太干躁,不像她以前住的地方。
以前她住在更南的沿海一带,就算冬天时,气温也是比较温和的,不像这里,因为靠北,这刚入冬呢,她就有些受不住。
顾溪应下,又说道:“其实还好啦,听说这边没有京市那么冷,要是更北的地方,这时候都下雪了,要冷好几个月,那才叫冷。”
离开乔慧家,顾溪去找叶凤花。
和邻居们相处融洽,有什么好东西顾溪都不会忘记她们,她们也一样,有好东西也会想着她,人情味极浓,正如那句远亲不如近邻。
得知顾溪要去市里接人,叶凤花没多问,说道:“给我家翠妮、翠玉带两瓶雪花膏吧,这东西冬天用时能防皮肤干裂,小姑娘的皮肤薄,每到冬天这脸就被冻得开裂,看着就心疼。”
“行。”顾溪笑道,“看来想要买雪花膏的人挺多的,那我多带几瓶吧。”
稍晚一些,吃完晚饭,顾溪和沈明峥出去散步。
自从天气变冷,顾溪就不喜欢出门,吃完饭后宁愿窝在房间里看书、练字,或者画点东西,做点木工活。还是沈明峥觉得她的运动量太少,给她裹上大衣,硬是拉着她出去散步。
当然,一旦他晚上不在,她就省了散步,往温暖的被窝里窝着。
不是顾溪不爱运动,而是她体寒,十分畏冷,不管穿多少衣服,都觉得挺冷的,外头那么冷,她就不爱出门了。
沈明峥有些担心,问道:“天气这么冷,你真要去接人?”
“当然。”顾溪觉得这不算什么,“我往热水袋里灌些热水带过去,反正随时带着取暖就行。”
沈明峥有些无语,不过这也是个办法,勤快些换热水就行。
两人一路散步到顾远扬家。
天气冷,夫妻俩也不出门散步,主要是怕冻着孩子。
“姑姑~~”
看到顾溪,穿得圆滚滚的顾团团高兴地扑过来。
看到顾团团扑人的动作,沈明峥突然明白,顾溪扑人的动作估计是和小姑娘学的,好像来到部队后,她就喜欢往他身上扑。
挺好的,很可爱。
顾溪搂着顾团团,坐到嫂子身边和她聊天。
“嫂子,大后天我要去市里接人,顺便买些东西,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季雅有些惊讶,“接人?接什么人?”
“是徐家屯的两个妹妹。”顾溪顿了下,将徐愿生被逼嫁傻子的事告诉她。
季雅恍然,生气道:“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居然将女儿逼嫁给个傻子,就为了那八百块的彩礼,实在是……”
想到那是顾溪的养父,顾溪在这样可怕的家庭里生活了十五年,心里不禁为她难受。怪不得她的性子这么安静,甚至冷淡,不像一般年轻姑娘活泼有朝气,都是有原因的。
顾溪点头,眼神很冷,“他确实不配当人。”
就是个畜生。
旁边的顾远扬听到妹妹的话,顿时怔在那里。
突然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难受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直到顾溪和沈明峥离开许久,顾远扬仍是默默地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
“远扬?”季雅不解地看他,“你怎么了?”
顾远扬抬起眼,目光深邃,像是压抑着什么,他沙哑地说:“阿雅,我……我不是个好大哥,明明溪溪回到顾家五年,明明知道爸妈他们最好面子,她从乡下回到顾家,可能处境会很不堪……可我却没有回去看看她,没有为她做过什么……”
说到底,是因为他其实并不重视这个妹妹。
没有相处过,没有见过面,自然不会去重视,更不能感同身受她的苦难。
怪不得她对他们冷冷淡淡的,无法像信任沈明峥一样地信任他们,但她又是个心软的,努力地认同他这个哥……
季雅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不仅是他,自己也是。
或许他们的工作确实很忙,但想要请个假回去一趟也可以的,但他们都没想过回去,其中也有丈夫和公婆当年闹翻的原因,回去做什么呢?只会让彼此陷入更难堪的境地。
那时候的顾溪于他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
确实不够重视她。
如果顾溪没有来到这里,没有和她相处过,或许他们以后都是陌路人。
季雅叹气,无法为他们当年的漠不关心找什么借口。
她看向旁边拿着蜡笔涂涂画画的女儿,说道:“以后……咱们多照顾她吧,你也多弥补她。”
顾远扬轻轻地嗯一声,后悔无济于事,最终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