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将小妹写的信递给他看。
徐怀生今年十四岁,只读了几年书,写的字歪歪扭扭的,实在不好看,幸好还能辩认,沈明峥看完小姑娘写的信,转头问她:“你怎么看?”
顾溪垂眸,冷声道:“以愿生的脾气,她肯定不会乐意,也不会听他们的话,就怕徐家其他人一起逼她嫁。”
徐家在那边是大姓,是一个宗族,整个公社里,七拐八弯的都是亲戚。
这样有好也有不好,好的是比较团结,不容易被欺负;不好的是,为了利益,明知道有些事是错的,也可以团结一致地牺牲某些人,有时候连公安都没法管。
就算徐愿生的脾气硬,敢于反抗,但若是徐大贵他们为了彩礼,伙同徐家其他人一起押着她嫁给傻子,或者给她下点药生米煮成熟饭……
总之防不胜防。
徐愿生只是一般的女孩子,可没有她的力气大,到时候想逃也逃不掉。
顾溪终于忍不住,“不行,我得去打个电话问问。”
她要给徐家屯公社那边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这事,问问情况。
沈明峥陪着她一起去通讯室。
通讯室的女兵见夫妻俩神色匆匆地过来,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忙给他们拨通电话。
这年头打电话比较麻烦,打过去后,还得等公社广播通知本人,等人过来再回拨,得在原地等着。
**
徐家屯公社。
大队长媳妇田巧莲听到广播,得知有自己的电话时,还有些疑惑,匆匆地赶去公社的办公室。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有些失真的声音。
“田表姨,我是顾溪,愿生、怀生的姐姐。”
田巧莲猛地一怔,惊讶道:“是溪溪啊,你咋打电话过来?有啥事?”
这年头的电话费贵,顾溪也不啰嗦,当即问起徐愿生被逼嫁给傻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这……我也听说了,不过愿生并不愿意。”田巧莲叹道,“你放心,愿生那孩子不是个软弱的,她不愿意,也没人能逼她,现在可是新社会,婚姻自由,父母也不能随便干涉子女的婚事。”
话是这么说,田巧莲心里其实也不敢保证徐大贵一家会不会为了八百块的彩礼,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情。
对徐大贵夫妻的重男轻女,她这些年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种事在乡下挺常见的,女儿都被视作赔钱货、不值钱的丫头,在没出嫁之前,都是可着劲儿地压榨,到了年纪就直接嫁出去,也不管她们嫁得好不好,能拿到彩礼就行。
那种疼爱女儿的反倒比较少见。
顾溪深吸口气,压着声音说:“田表姨,麻烦你帮我找愿生说一声,让她明天这个点给我电话,我问问她情况。”顿了下,她又补充道,“您别让其他人知道,让愿生自己过来。”
田巧莲自是应下,说道:“我会转告愿生的,不会让他们知道。”
她明白顾溪的意思,就怕徐家知道顾溪关心这事,怕顾溪会插手,不让徐愿生和她联络。
结束这通电话后,田巧莲不禁叹气。
回到家里,徐大队长问妻子:“谁的电话找你?”
他十分纳闷,这不年不节的,咋有人特地打电话找妻子?不会是发生什么事吧?
田巧莲也不瞒他,将顾溪打电话找她的事和他说了说。
徐大队长很意外,“徐溪知道这事了?还特地打电话过来问?”
“什么徐溪,人家早就改姓了,叫顾溪。”田巧莲瞪他一眼,“人家亲生的爹妈是京市人,不是徐大贵夫妻。”
当年顾溪还叫徐溪时,被冯敏带走,大伙儿还说她是个有福气的,居然救了京市的贵人,还被贵人看上,要收养她。
当时冯敏给徐家一大笔的钱,徐家非常果断地放人,没有丝毫留恋。
虽然舍不得能干的长女,但这么一大笔钱,比卖女儿还多,他们都很乐意“卖”。
哪知道过了两个月,传来顾溪居然是被抱错的消息。
她的亲生父母也是京市人,家里还是干部,本应该是个城里吃商品粮的姑娘,却沦落到乡下,从小到大都是干不完的活,饥一顿饱一顿,日子过得又苦又累,对比徐家那个在京市享福长大的亲生孩子,实在是可怜。
因这件事太过戏剧性,乡下人哪里见过,津津乐道了好几年。
如今大伙闲聊时,仍时不时会提起顾溪,每次都说不知道她现在咋样,是不是已经在亲生父母家过上好日子,徐家的那个亲生孩子也没有回来,仍留在养父母家,肯定是瞧不上乡下的父母之类的。
大伙又羡慕徐大贵夫妻俩的好运气,冯敏当年带走顾溪时,给徐家一笔钱,得知抱错的事,顾家为了不让顾远湘回到乡下亲爹妈身边,也给徐家一笔钱,算是买断这则关系。
有这两笔钱,徐家这些年过得挺好的,还起了新房子。
田巧莲夫妻因为冯敏的关系,多少也关注顾溪。
当年顾溪离开时,托田巧莲帮忙看顾两个妹妹,等她以后有钱了,会尽量寄些钱回来,说是给两个妹妹读书,不要让徐家人拿走这钱。
田巧莲和冯敏是远房的表姐妹,她曾经得到过冯敏的帮助,看在冯敏的面子上,自然是答应下来。
过了几个月,顾溪果然寄钱回来。
她不仅给两个妹妹寄钱读书,也时常给田巧莲寄些东西,实在周到,田巧莲也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对徐愿生姐妹俩私下很关照,徐愿生姐妹俩能去上学,也是她一力促成的,毕竟这是顾溪所希望的。
她也觉得,女孩子多读点书总归不是坏事。
徐大队长忍不住夸道:“徐……顾溪这孩子实在,很讲义气,对两个妹妹可真是好。”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但她离开后,仍是关心着两个妹妹。
这会儿,得知徐家要将徐愿生嫁给县城的傻子,还特地打电话回来询问。
“你上次说,她八月份时结婚了,嫁的是你表妹冯敏的儿子,那个在部队当兵的,是吧?”徐大队长又问。
田巧莲点头:“是啊,人家现在可是部队里的军官,顾溪结婚后就去随军了。”
“她随军的地方远吗?这天高地远的,就算她知道徐愿生的事,也帮不了什么吧?”徐大队长实事求是地说,不觉得这事让顾溪知道有啥用。
她总不能为了徐愿生,直接从部队跑回来吧?
田巧莲闻言,瞪他一眼,“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她有这份心,那她就是好的!”说着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我也不赞成徐家的做法,为了彩礼钱,就不管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
徐大队长嘿了一声,“那可是八百块的彩礼,徐家不愿意,这乡下有大把的人愿意哩。”
这年头,工人的工资才多少?八百块得存多久?
说实在的,光是这八百块的彩礼,不说将女儿嫁个傻子,就算嫁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都愿意,更何况嫁过去就是城里人,以后吃商品粮,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估计很多农村的女娃都愿意。
田巧莲生气道:“那就让愿意的去啊,人家愿生可不愿意!”
或许有其他农村里的姑娘为了嫁到城里吃商品粮愿意嫁给傻子,但徐愿生并不愿意,她不需要吃商品粮,也能养活自己。
“那也没办法,傻子家的人看中的就是徐愿生,不仅能干,这脾气也硬,将来就算生的孩子是傻子,有这样的妈,也能护着。”
徐大队长说得嘲讽,哪里不知道傻子家里人的想法。
县城里的那傻子,父母倒是正常,不过听说夫妻俩是表兄妹,血缘太近了,所以生出来的两个孩子都是傻的,一个傻女儿,一个傻儿子,都还没结婚。
也亏得他们家殷实,夫妻俩都有工作,才能出得起这么多的彩礼,他们不好找城里的媳妇,决定来乡下找个品性好又能干的媳妇,以后才能护着家里的傻孩子,在媒婆的介绍下,便看中徐愿生。
徐愿生今年十八岁,年初时顶了村里老裁缝的班,做的衣裳可好看了,不少知青都喜欢找她做衣服。
这十里八乡的,看中徐愿生的人家可不少。
只是徐大贵夫妻的眼光高,张口就要五百块的彩礼才肯嫁女儿,导致没人敢来徐家说媒,城里人虽然出得起,但没想找个乡下媳妇。
**
稍晚一些,徐愿生来到大队长家。
这些年,每次顾溪寄东西过来,都是通知她来大队长家拿,避免落到徐家人手里。
徐愿生以为田巧莲让人通知自己过去,是大姐又给她们寄包裹了。
却得知大姐让她明天给她打电话。
徐愿生有些惊讶,“大姐那边有什么事吗?”
说着有些担忧起来。
田巧莲道:“放心,溪溪那边没啥事,是关心你的婚事,怕你嫁给傻子呢。”
徐愿生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略一想就明白大姐是怎么知道的,不禁咬了咬牙,勉强地道:“田姨,我知道了,我明天会给大姐打电话的。”
“你大姐也是关心你。”田巧莲给她倒了杯水,“愿生,县城里的傻子嫁不得,你要当心。”
她也不好当着孩子的面直接说徐大贵夫妻的不是,只能委婉地让她小心些,别因为是父母就没防备。
徐愿生点头,谢过田巧莲后,便回家了。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
徐愿生刚进门,亲妈何桂花的声音响起:“你这死丫头去哪了?家里一堆活不干,想累死你老娘吗?是不是徐溪又给你们寄东西过来?那个死丫头,真是个白眼狼,白养她十五年,一点也不记我们的好,这么多年都没给我们寄过什么东西!”
徐愿生没忍住,嗤笑一声,不耐烦地说:“她叫顾溪,不叫徐溪,又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咋不找你们亲生女儿要东西?”
何桂花一把将手里的木盆搁桌上,骂骂咧咧的:“那个死丫头也是个白眼狼,都不认亲爹妈,嫌弃咱们是乡下人,找她也没用……你们这些都是赔钱货,一个个都不省心,不孝顺,白生你们了……”
徐愿生听得不耐烦,这样的话,她从小就听到大,早就听得麻木。
她转身就走,不想再听,直接回房。
留下何桂花站在那里,继续生气地骂,直到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一天的小儿子玩耍回来,嚷嚷着要吃饭,她才止住话,赶紧去给儿子做吃的。
房里很黑,徐愿生刚点亮油灯,就见在灶房里烧火的小妹回来。
这是姐妹俩的房间,虽然是新建的房子,但分给她们的房间仍是最小的。
徐愿生看向小妹,问道:“怀生,是你写信和大姐说我要嫁给傻子的事?”
徐怀生点头,小声说:“二姐,我不想你嫁傻子。”
“放心,我不会的。”徐愿生摸摸她的脑袋,“你别担心。”
徐怀生哪里不担心,她有些害怕地说:“可是我听到大伯、二伯和爷爷、爸爸他们商量,说一定要拿到傻子家给的八百块彩礼,押都要押你嫁过去,你要是不肯,他们就将你绑过去。”
现在这八百块的彩礼,在徐家可是人人都盯着。
为了能分点好处,大伯、二伯和小叔一家都很愿意帮忙,让徐愿生嫁过去。
第7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