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溪离开时，不仅带了书，还带了些报纸。

　　报纸是乔慧推荐的，里头刊登的一些文章挺好看的，让她可以看看。

　　刚出门，就见对门于副团长家门口蹲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门是关着的，小姑娘没办法进家，只能蹲在那儿，拿树枝戳着路过的蚂蚁玩，旁边还有一堆刚捡的柴禾。

　　这是于副团长的小女儿，于副团长的妈于婆婆是个重男轻女的，自从来到部队后，顾溪已经有好几次见到于小月被关在门外。

　　现在是上学时间，但于小月因为是女娃，年纪也小，并没有上学，而是在家里待着，帮忙干活。

　　顾溪走过去，问道：“小月，你家里的人呢？怎么不进去？”

　　于小月抬头看她，一张脸瘦巴巴的，衬得那双眼睛很大，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打了很多补丁，头发也是乱糟糟的，没人给她打理。

　　“我妈妈去外婆家了。”于小月小声说，“奶奶不在家，家里没人。”

　　正说着话，小姑娘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她有些羞窘地缩起身体，不想在漂亮阿姨面前丢脸。

　　顾溪见状，便道：“那你先和我回家吧。”她放缓声音，“你今天是去捡柴了吗？应该渴了吧？我给你倒点水喝，等你家人回来，你再回去，一直坐在这里吹风，会生病的。”

　　于小月想到生病可不好受，小声地应下。

　　顾溪带着小姑娘回家。

　　放好书和报纸，她带小姑娘去洗手，给她冲了杯红糖水。

　　甜滋滋的红糖水让于小月很惊喜，不过喝了几口，她又有些惶恐不安，觉得自己不应该喝阿姨的糖水，糖那么金贵，家里只有两个哥哥能喝，她是女娃，不应该喝的。

　　顾溪道：“喝吧，没有人会知道的。”

　　说着，她朝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笑意不变。

　　于小月想，没有人知道她在阿姨家喝了糖水，奶奶就不会骂她吧？

　　这么想着时，她继续将糖水喝了。

　　顾溪拿出一个饼干盒子，请她吃饼干，说道：“这是别人送的饼干，太多了，我吃不完，请你吃吧。”

　　于小月忙摆手，“顾姨，不用，我、我不饿，不能吃你家的东西。”

　　顾溪叹道：“这饼干再不吃就要过期了，过期的饼干不能吃，吃了会拉肚子，只能丢掉，挺可惜的……”

　　于小月不知道什么叫过期，饼干过期要丢掉的吗？

　　她懵懵懂懂的，听到要“丢掉”时，满脸不舍，于是糊里糊涂地吃起来。

　　顾溪坐在旁边看书，小姑娘安静地吃饼干，彼此并不干扰。

　　直到时间差不多，听到外头的动静，知道于婆婆回来了，于小月也要回家了，要是回去太晚，于婆婆会骂人。

　　送走小姑娘之前，顾溪为她梳理乱糟糟的头发，绑了两个小揪揪，对她说：“今天小月来我家玩的事，是咱们的秘密哦，不管谁问你，都不要告诉他们，知道吗？”

　　于小月乖巧地应一声，望着她的笑脸，觉得面前的阿姨真的好漂亮，也好温柔，没有人对她这么温柔过，就连妈妈也没有。

　　她小声地说：“顾姨，我走了。”

　　今天的事，就像一个梦，漂亮的阿姨将她带回家，请她喝糖水、吃饼干，还给她梳头发。

　　真好啊！

　　于小月回到家，果然被于婆婆骂了。

　　“你这死丫头去哪野了？回来都不见你！赶紧烧火做饭，省得你爸和大宝二宝回来没饭吃。”

　　于小月乖乖地应着，去抱一把柴禾放到灶旁，熟练地升火做饭。

　　他们家虽然有煤炉子，但于婆婆觉得烧煤太耗钱，更喜欢烧柴，每天没事时，她会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去河边或附近树林里捡些柴禾回去当柴烧，能省一笔钱。

　　于小月的妈妈马春玲回到家，注意到女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一看就知道被打理过了，不像以往那样乱糟糟的。

　　这肯定不是婆婆绑的，婆婆向来不会搭理女儿，觉得一个丫头片子不需要太注意。

　　晚饭过后，母女俩在灶房打扫卫生，马春玲便问女儿头发是谁梳的。

　　起初于小月不肯说，她答应过顾姨不说的，就算是妈妈，她也不想说，总觉得说了，没有遵守和顾姨的承诺，她是坏小孩。

　　最后还是马春玲说，人家帮了她，要感谢人家，不然会被认为没礼貌，会被人讨厌之类的，才犹豫地说出来。

　　马春玲没想到还有这事，得知是顾溪将被关在门外的女儿带回家时，不由愣住。

　　她知道顾溪，不仅是因为两家住得近，也因为顾溪在家属院实在太有名了。

　　不仅嫁的丈夫年轻、能干，听说她的家境也不错，兄嫂也在部队，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军医。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力气居然还不小，救了高参谋长的媳妇，得到家属院里不少人的夸奖，听说连部队的妇女主任都对她好一顿夸，让人以她为榜样。

　　最重的要是，她在家属院里的人缘真的很好，很少有人会讨厌她。

　　就算真的讨厌她的，也不会不识趣地跑到她面前说三道四，主要也是没什么可说的，要是真对她有什么意见，看起来更像是酸人家的日子过得好，反倒衬得自己的狼狈。

　　于小月小声地说：“妈，顾姨很好的，还给我喝糖水和饼干……”

　　马春玲大惊，“你还吃人家的东西？你咋能这样？”

　　糖和饼干多贵啊，这死丫头咋能这么馋？

　　见她生气，于小月有些害怕，赶紧将顾溪说的话告诉她。

　　马春玲听后，哪里不知道这是顾溪用来忽悠自己女儿的话，不让她有负担，实在是……

　　怪不得喜欢她的人那么多，漂亮、大方，又细心体贴。

　　马春玲看女儿惶恐害怕的模样，到底心软，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下次别吃人家的东西，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也别和任何人说。”

　　顾溪好心照顾自己女儿，或许是看她可怜。

　　但家属院里的小孩那么多，如果知道去她家玩能喝糖水、吃饼干，只怕都会一窝蜂地跑过去，届时有再多的东西也不够这些小孩祸祸，那不是让人家为难吗？

第62章

　　顾溪正在练字, 听到大门那边响起敲门声。

　　她过去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端着一个碗的马春玲时，心中了然。

　　“马嫂子, 你咋来了？快进来坐。”顾溪热情地说，开门让她进来。

　　见马春玲犹豫, 她直接伸出手将人扯进门, 不给拒绝的机会。

　　虽然她不喜人情往来, 与不熟悉的人打交道, 不过想到于小月那孩子，决定还是主动出击。

　　马春玲原本是想送完东西就走的, 面对她的热情, 发现根本就拒绝不了, 只能被动地顺着她的力道进去。

　　顾同志看着瘦瘦弱弱的, 这力气真是大。

　　马春玲局促地跟着顾溪来到堂屋。

　　见顾溪要给她倒水, 她赶紧道：“不用麻烦, 我是来给你送点家里做的油饼, 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请你尝尝。”犹豫了下, 又说道, “昨天谢谢你啊，我听小月说了, 你太客气了。”

　　顾溪仍是坚持给她倒水, 请她坐下，说道：“没什么，我挺喜欢小月那孩子的，乖巧又勤快, 还很能干。”

　　马春玲勉强地笑了笑，有些无措，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性子绵软木讷，上头有个强势的婆婆在，被管得像小媳妇似的，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在家里就是个任劳任怨的，只会默默干活。

　　要不是昨天女儿在顾溪这里吃了人家的糖水和饼干，她也不会主动过来。

　　顾溪很清楚怎么和马春玲这种人交流，因为她以前在乡下见过不少“马春玲”，甚至自己以前也是一个“马春玲”。

　　以前顾家人没少嫌她木讷，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

　　其实直到现在，她仍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讨人喜欢，也不会为了讨人喜欢特地去做什么。

　　顾溪拉着马春玲说话，状似好奇地问：“听说小月已经八岁了吧？怎么还不送去学校？这年纪再不去学校，她会比别的孩子起步晚，这对孩子的学习可不好。”

　　马春玲讷讷地道：“小月是女娃，不需要读书……”

　　“这说的是哪里话？”顾溪皱眉反驳，“正因为她是女娃，更要读书才行！女娃读书识字，将来会有更多的出路，更多的选择！当父母的，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过得好吗？”

　　“嫂子，听说部队小学一个学期的学费并不多，小月去上学花不了什么钱，不如送她去学校学些知识，女娃若是能读出来，也是有出息的，你看我嫂子，她是军医，谁见着她不说她有出息？是吧？”

　　马春玲双手捧着水杯，有些晕头转向，下意识地说：“是、是啊……”

　　不知不觉间，她的思路跟着顾溪的话走了。

　　要是顾溪提的是其他女同志，马春玲还没什么感觉，毕竟不认识，没概念，但她提的是家属院里的季医生，那就来劲了。

　　顾团长的媳妇季雅季医生，在家属院里同样很出名，大伙儿都很敬佩她，每当谁有点什么不舒服，若是季医生在家的话，都会去找她看看。

　　听说季医生以前还给军区的首长治过病，就连部队里的领导对她都很看重……

　　季医生无疑是很有出息的女同志，是优秀女性的标杆。

　　如果小月以后能像季医生这样有出息……那她肯定愿意送小月去读书。

　　顾溪拉着马春玲的手，认真地看她，推心置腹地说：“嫂子，小月是你的女儿，我相信你是希望小月好的，为啥不送小月去读书，让她像我嫂子一样？你们家大宝、二宝也在读书，他们的书本可以给小月，不用去买书，真的不花什么钱！”

　　“小月现在的年纪不大，留在家里也干不了什么活，不如送她去学校，让她先学些知识，打好基础……”

　　马春玲呆滞的目光渐渐地有了神采。

　　她看着顾溪诚挚的神色，突然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说道：“顾同志，你说得对，小月是女孩子，确实应该去学校多学点知识。”

　　顾溪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温声道：“嫂子能这么想实在太好了！嫂子果然是个明理的，小月有你这样的妈妈，是她的幸运！我能看得出来，小月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也很孝顺，以后她肯定会好好孝顺你的，要是她有出息，还能帮衬她的两个兄弟，大宝二宝有这样的妹妹，说出去都面上有光，大家也会高看他们一眼……”

　　最后这话，真是说到马春玲心坎里。

　　大宝二宝是她的孩子，又是男娃，将来是要传宗接代的，她当然更疼他们，女儿小月要排在他们后面。

　　若是将来小月有出息了，能帮衬到她的兄弟，那不是更好吗？

　　-

　　马春玲很快就回去了。

　　回到家时，婆婆刚买菜回来，见她也从外头回来，很不高兴，劈头就骂：“你跑哪去了？衣服都没洗，菜没浇水，鸡也没喂，这是想干啥呢？赶紧的，将衣服洗了！对了，大宝二宝的几条裤子膝盖磨损严重，记得给他们补一补，要是补不好，得给他们另外做两条新的……”

　　于小月正拿着扫把清理鸡笼里的鸡粪，听到奶奶骂妈妈时，不由有些担心，却又不敢说什么。

　　奶奶骂人时，她们不作声还好，要是出声，奶奶会骂得更厉害，甚至还会拧人，每次狠狠地拧一点皮肉，拧得可疼了。

　　马春玲任由婆婆骂，沉默地去洗衣服。

　　洗完衣服后，又去浇水摘菜，看时间差不多，赶紧去做饭，一刻不得闲，忙得团团转，女儿于小月也跟着她一起忙，帮着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