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大人喜欢他,表哥表姐也喜欢他,吃饭时都抢着要和他坐,姐弟俩一左一右地将沈烛烛夹在中间,给他夹菜,要喂他吃饭。
大人们看得好笑,原本还担心没个大人看顾,三岁的孩子吃相不好,可能会吃不饱,哪知道这孩子居然能自己拿着调羹,自己吃饭,虽然还是会洒出一些,但很认真地吃完了。
哥哥姐姐们给他夹菜,他还会认真地道谢。
坐在对面的江惠君、顾远征都看得十分眼热。
对江惠君和顾远征来说,顾溪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外孙、外甥,是他们的亲人,看到这孩子那么像顾溪,心情自然是复杂的,但也是喜爱的。
吃完饭,顾溪觉得有些撑,去花园转转。
唐凤珍陪她一起去,主要也是有话和她说。
“……这几年,你妈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住,偶尔会和街道办的人一起做义工,照顾一些孤寡老人,会接些手艺活赚钱……”唐凤珍轻叹一声,“当年她确实做得很过分,我能看得出来,她早就后悔了。”
顾溪不语。
“还有你爸,这几年在农场过得很不好,可能还要在农场待几年……”
唐凤珍说到这里,不免嘘唏。
这几年,不断地有人平反,她还以为顾茂文可能也会被平反,哪知道一直没消息,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当年牵扯到贪污案的人都不会被平反,毕竟那是板上钉钉的罪证,就算顾茂文是被连累的,也只是去劳改,而不是被枪毙。
至少人还活着,再熬多几年,说不定就能从农场回来。
顾溪默默地听着,暗忖在农场多待几年,等到能回京时,身体也彻底地垮掉,没熬一个月就去世了。
不过这些和她无关,大舅妈想说她就听着。
“……知青回城,远征和远湘总算能回来,不过远辉没法回,他还要继续劳改,听说还有十年呢。”唐凤珍继续嘘唏。
人有多少个十年?到时候顾远辉都蹉跎到三十几岁了。
发现她没什么表情,唐凤珍笑了笑,没再说了。
虽说早就知道顾溪和顾家人之间已经没什么感情可言,但每当看到这孩子时,难免担心她将来后悔,不如她啰嗦一些,知道自己说的话,这孩子会听的。
至于她会不会原谅顾家人,这事他们也管不了。
在花园里溜哒一圈,顾溪转去卫生间洗手。
出来时,遇到顾远湘,一看就知道她是特地在这里等自己。
顾溪抬眸看她,“有事?”
顾远湘犹豫了下,说道:“溪溪,恭喜你,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居然成为作家……我在书音表姐那里看过你寄给她的书,故事写得很好,里面的插画也很好看……”
顾溪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平静地道:“没什么事,我先去找我家烛烛,孩子还小,离不得人。”
说着,直接拐过她离开。
顾远湘站在那里,看着她迎向客厅里玩耍的三个孩子。
那个漂亮的孩子看到她,笑呵呵地扑到她怀里,母子俩相似的脸贴在一块,脸上的笑容很像,都很轻快,看起来很幸福。
就如同先前顾溪说在部队的生活时一样,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很幸福。
与之相反。
他们过得很不幸福。
顾远湘后悔了,后悔当年的选择,如果她能听从大哥的安排,没有一意孤行地选择去西南那边插队……
第154章
顾溪他们离开时, 江惠君和顾远征都给孩子准备了红包。
虽然顾溪对他们的态度极为冷淡,连陌生人都不如,也不怎么和他们说话, 但孩子第一次登门,作长辈的, 怎么着也要给个红包。
而且这孩子和顾溪长得实在太像了, 让他们忍不住想将亏欠顾溪的弥补到他身上。
沈烛烛先是看向妈妈, 见妈妈点头, 伸出小手接过红包。
他双手捧着红包,奶声奶气地说:“谢谢江外婆, 谢谢顾舅舅, 谢谢顾姑姑。”
虽然称呼前加了个姓氏, 听着很生分, 不过听到孩子稚气的小奶音, 还是让江惠君几人心里有些宽慰。
他们也没敢摸孩子, 朝他笑了笑, 和江家人一起送他们出门。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江成业转头对大伙儿说:“外头风大,回去吧。”
回到屋里, 唐凤珍一脸可惜地说:“可惜明峥不在, 远扬他们也不在……”
要不然,这个年大家都在京市, 也算是难得的圆满了。
听到这话, 江惠君神色黯然。
这五年发生太多事,几乎家破人亡,看着丈夫、孩子一一远离,一个人独自留在京市, 每天面对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的房子,她终于明白,这世间什么都比不过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更重要。
以前在乎的那些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不值一提,可惜就算明白,也无法再挽回。
江惠君的心情变得不好,加上年纪大了,容易疲惫,便回房休息。
顾远征和顾远湘也回房陪她,等江惠君睡下后,兄妹俩到隔壁的房间坐着,一时间沉默无言。
好半晌,顾远征道:“过几天我去找工作,到时候租个大点的房子,你和妈都过来一起住吧。”
顾远湘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的那道狰狞的疤痕,几乎将他的脸毁了,眼眶不禁一热,眼泪流下来。
“二哥,我……”她哽咽道,“我后悔了。”
顾远征眼瞳微颤,却不像以往那样安慰她,而是沉默以对。
顾远湘低头,眼泪一颗颗地滴落在衣服上,她抹了抹泪,说道:“当初,我不应该不听大哥的话,如果我们听从大哥的安排,你就不会为了救我,被伤了脸……”
当年她一心一意去西南山区找陈家兄妹,为了自己心中那份隐秘的爱恋。
然而她从来不敢去想,陈瑞安会不会被自己感动,或许她只是感动了自己,对不喜欢她的人而言,她的行为只会让他感觉到苦恼,甚至拖累了照顾她的兄长。
顾远征道:“都过去了。”
他伸手碰了碰右眉下的那道疤痕,回忆这几年在乡下的日子,像是将前半生没吃过的苦都尝了一遍,终于知道,原来生活能这么艰难,那种苦日子仿佛看不到尽头。
这样的日子,他只是过几年都觉得受不了,顾溪却整整过了十五年。
每当想到这些,顾远征心里涌起无限的悔恨,恨自己当年就是个畜生。
不仅他,顾家所有人都是无情无义的畜生,冷血无情,才会无视顾溪身上的苦难,去挑剔她,嫌弃她是从乡下回来的。
所以后来发生的那些事,都是他们活该,怨不得人。
顾远湘泪眼朦胧地看他,明明他说着“都过去了”,但阴郁的神色,沉默的态度,都让她知道,那些永远不会过去。
这世间从来没有感同身受,只有经历过同样的苦难,才会去理解别人的苦难。
后半生,他们都会陷在那些苦难黑暗的记忆之中。
顾远湘终于承认,她真的后悔了。
后悔自己曾作下的决定,后悔自己的没脑子……
她羡慕顾溪,羡慕她能从曾经的苦难中走出来,听说她考上京市大学,她还会写文章、会画画,她还那么漂亮,光芒四射……
不管曾经遇到多少苦难,都不曾打倒她,她会咬牙振作,一往无前。
**
回去的路上,冯敏也和顾溪说起顾远征和顾远湘。
“你大舅妈说,顾远征、顾远湘现在还没结婚,好像下乡时,他们遇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说到这里,她不由叹息。
虽然她不喜欢顾家人,但听到这种事,心里也是有些难受的,西南山区有些地方太过贫穷落后,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下乡的知青就像闯进去的外地人,会遇到什么很难说。
那些贫穷落后又愚昧无知的地方,会酝酿出多少黑暗,是正常人难以想象的。
顾溪哦一声,顾远征都快三十,这年纪还没结婚,在这年代确实很不可思议。
至于顾远湘……看着好像终于清醒,不再恋爱脑了,或许确实遇到了让她彻底改变的事。
两人只是简单地聊了下,很快就将这些抛到脑后。
回到家,沈烛烛将今天收到的红包给妈妈,说道:“妈妈帮我存起来。”
“行。”顾溪笑眯眯的,“烛烛的红包都给你存起来,等你长大后,再给你当创业资金。”
沈烛烛问:“什么是创业?”
“就是烛烛可以去做最喜欢的事……”
沈烛烛恍然,认真地想自己最喜欢的事是什么,他有很多喜欢的,喜欢听妈妈给他读故事书,喜欢跟着妈妈认字,喜欢画画、喜欢看小人书、喜欢算术、喜欢下棋、喜欢做风筝……太多了。
看他一副纠结的模样,顾溪笑得不行,摸摸孩子的脑袋,“烛烛还小呢,不用急着想自己喜欢什么,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
“嗯……烛烛像小叔一样高,就长大了。”
沈烛烛听后,跑去找沈明嵘,在沈明嵘不解的目光中,对比两人的身高,一脸沮丧。
看来要长到小叔这么高,要很久啊。
这么久,应该能想明白他喜欢的是什么了吧?
**
元宵过后,人们终于投入正常的工作,学生也即将开学。
在离顾溪开学的前两天,沈明峥回来了。
他风尘仆仆地提着行李进门,看到客厅里正在玩魔方的母子俩,脸上不禁露出笑容:“我回来了。”
“大哥!”
“爸爸~~”
母子俩像乳燕投林般朝他扑过来,一个直接扑到他怀里,一个扑到他腿上,搂着他的大长腿。
沈明峥虽然已经作好准备,仍是被力气非人的母子俩撞得一个趔趄,承受了一般人无法承受的甜蜜负担。
沈明嵘在后头看得很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