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映大声说:“不是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老是说,‘你比我们花了更多时间,所以你不是天才’这种话——但是我得告诉你,你好好想想你接触新知识时学会的速度!”
裴春之猛地一怔。
学习物竞的时候,四大力学、朗道物理、广义相对论……那些她上辈子也从未学过的东西,那些让周围人哀嚎,难以理解的东西……
她似乎确实从未觉得困难过。
两个人都好久没有说话,裴春之坐在宿舍的床上,听见自己的呼吸起伏。
整个女生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闭上眼睛,一句话震耳欲聋跨越数年而入脑海。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他妈是天才啊!”
还有一双,谭长松从出租车前座激烈转过身望向她的眼睛。
沈星映隔了好久又继续说道:
“你之前问过我几道物竞题中的微分方程,我也很惊讶为什么物理竞赛会有这么大的计算量。将心比心,如果数学竞赛中有那么多的物理——我也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你感到懈怠,也是很正常的。”
沈星映想了想,又说:
“情绪、感受、欲望,那么多东西组成一个人……我妈妈一直说,要尽可能地理解别人,理解别人每一个想法背后的故事。”
“你似乎太……游离了。”沈星映抓摸了一会儿准确的词汇,“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愿意、甚至说恐惧——恐惧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宛如被击中一样,裴春之嘴唇微微颤抖,她头一次这么清醒地感到,沈星映是崔印月的儿子,他的话犀利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没错。就是这样。甚至裴春之为自己的精神把脉,立刻意识到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自从姚倩倩的出现,她陡然发觉蝴蝶效应的伟力。自此,这种负罪感如影随形。
参加物理竞赛,拿了国奖,加入国家集训队,参加世界比赛,拿金奖——那么,上辈子那个本应站在那里的人怎么办呢?
裴春之握住拳头,感受心脏的跳动,她需要用这种方式确定自己鲜活地活着。
“我……”
“裴春之。”
沈星映郑重其事地说。
“你怎么忘了你自己教我的道理?‘不要因为竞争而愧疚,也不要因为竞争而疯狂到失去自我。’”
沈星映的声音有些沙哑,裴春之怀疑他最近依然压根没有睡好。
“全力以赴吧,裴春之。”
*
发现裴春之改变最高兴的当然是林教练。
她的状态明显变好,写小说的频率大大下降,钻研物理题目精神可嘉,也不再整天借着实验培训名义溜号……和深感欣慰的林教练不同,整个集训队都感到如坠冰窟。
裴春之一认真起来,真是忘情的卷!
十月底,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拉开序幕,数天的比赛,最后一天的闭幕式上直接宣布名次和国家集训队名单,无数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竞赛生,就在这天定生死。
林教练在考试的前一天带他们吃了顿好的,学长在旁边忧伤地说这是断头饭,裴春之微笑,她走到边上,给谭长松打了电话。
“老师。”她毕恭毕敬地喊,“您最近怎么样?”
“状元想起我了!”谭长松爽朗大笑,“好得很,好得很啊!我去深市了,崔老师给我推荐了学校,还有你这个辉煌履历——这个深市的私立学校待遇好得佛得了啊!”
“佛得了”也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好的不得了。裴春之笑了,看来谭长松是真的高兴。
“我还没有跟您说呢,明天物竞国赛正式开始。”裴春之说。
“崔老师和我说过,你搞物竞去了。”谭长松语气很遗憾,“怎么,瞧不起我们数学啊?”
“怎么会。”裴春之笑。
她和谭长松聊了十几分钟,谭长松得去看晚课,不得不挂了电话。然后她又给崔印月、崔成光、宁希漾依次打了电话,每个老师都拼命鼓励她,一大圈电话打下来,裴春之感到整个胸膛都暖洋洋的。
接下来,裴春之打给了陈佳怡。
她和陈佳怡保持了联系。她从新安搬走后,才从谭长松那里听说了当时陈佳怡放了视频。裴春之五味杂陈。
人的爱与恨如此界限不清,人的轻信与鲁莽又如此美丽。
陈佳怡哭着给她打了电话,说了一万遍对不起,裴春之说她从来没有怪过她——她们说了很多话,顿时,裴春之觉得小学那些灰蒙蒙的日子,都像一声叹息一样远去了。
去年,陈佳怡父母正式带她做了斜视手术,她终于有了一双正常的眼睛。陈佳怡手术恢复后,特意跑来莲池找她玩了一天。裴春之没说多少话,主要是陈佳怡在说。
陈佳怡似乎觉得裴春之肯定很恨班上那些同学,于是尽说了他们的境遇。裴春之大致听了一遍,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受尽报应,也没有过得太好。这么一看,她居然已经是最幸福的那个。
其中,陈佳怡又着重强调了宋晓龙,她说,“宋晓龙现在一点也不胖了,很苗条。他知道你是去莲少班后失魂落魄……嗯,他还托我跟你道歉。”
裴春之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陈佳怡问,这是原谅他的意思吗?
“不是,这是从头到尾,都不在意的意思。”
裴春之温和而冷漠地说。
裴春之躺在床上,翻阅着长长的通话记录。
她想起来前世高考前,高中宿舍的同学们都在高考前抢电话,给家里人报信,她却没有一个人值得拨号。
这种幸福今生得以填补,她稳稳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她奔赴属于她的战场,精神勃发。
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4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8 金牌四人,集……
国赛历来在国家的最南处举行。
这是一段幸福的体验, 裴春之看见高高搭起的台子,时刻走动和检查设备的工作人员,那是几天后, 举办闭幕式的地方。每个人路过那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微微出神,幻想自己站在那上面, 被宣读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的样子。
最后阶段, 所有人都减少了做题的数量和强度, 转而把最重要的一批真题拿出来测试, 裴春之每次都在三百分以上, 只有一年的真题考了297。模拟成绩一拿出来,林教练对她再无怨言。
决赛允许使用卡西欧计算器, 裴春之带着全套装备坐到座位上, 考试即将开始,四周鸦雀无声,裴春之抬头看考场前方的电子钟,数字闪烁着, 她的大脑无比活跃,每分每秒跳动着一万个念头。
——考试铃声响起,一霎那,所有的念头归于空白。
她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周围的一切烟消云散。
开始的题目, 建模,求导, 计算量大得吓人,手下的卡西欧按键渐渐滚烫、湿滑,她出了手汗, 每个数字都仿佛向神祈祷的贡品之一——但她完成了,答案长得像一串咒语。写上答案的那一刻,仿佛有人在耳边吹了一口气,告诉裴春之她开了个好头;
她做到力学,算转动惯量,每一个数字倾泻而出,大脑清明无比,数字漂亮整洁,预示着它是一个正确的结果;
磁场,光学,热学……公式、理论、数字前赴后继地从脑袋里挤出来,是亥姆霍兹线圈的磁场计算,她平稳地渡过出题老师的关卡,每个小问连环相扣,走到第三小问,面对一道千回百转的题,裴春之按在卡西欧上的手微微停顿,她立刻跳过了这道小问。
林教练的话在脑袋里回荡:跳过该跳的题,算出该算的题。
光学她一向很擅长,圆孔衍射公式列出,她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近乎剥开题目的缚衣,抽丝剥茧,她已经行至最后几题。
最后一题是天体,她原以为会是量子力学或者相对论,题干长得惊人,计算器的按钮跳动着,她全神贯注地替换数字,电子钟的时间须臾闪过,她确信自己马上跑到终点。
“时间到。”
巨大的,浩繁的计算量,可怕的数学能力考查,出来的每个学生都惨叫自己按计算器按得快要冒烟。晚上在食堂吃饭,裴春之安静地坐着,不时甩着手腕,考试后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整只右手剧烈疼痛,食指的指腹甚至已被按平。
旁边桌,几个西南地区的学生坐在一块儿,氛围凝重地对着答案。裴春之旁边坐着江海省集训队的几个学长,大家看上去还在正常吃饭,其实都已经竖起了耳朵。
“……答案是个六位数分母六位数分子的东西?”
好几个人嚷嚷起来:“七位数吧!”
“五位数!”
“六位数啊,我按出来也是六位数!”
顿时,三个男生同时站了起来,各自拿着一个计算机,就仿佛抓握着自己武器的三个士兵,剑拔弩张地——按起了计算器。
裴春之忍不住道:“六位数分母,五位数分子吧?”
顿时,站起来的三个人中,两个江海省的人坐了下来。西海地区的人十分惊异,忍不住道:“……她是你们教练吗?你们这么相信她?”
他们在开玩笑,裴春之冲他们笑笑,她也没想到江海省的大家这么相信她。
“她是裴春之。”一个学长在旁边说,“你们不需要认识她,只需要知道她是物竞神就行了。”
裴春之被吓一大跳,她张嘴为自己申辩,声音被淹没在好几个学长声嘶力竭的推销声中:
“裴神——裴神发话了肯定是对的——”
“裴神去了国集别忘记我们啊!”
“膜拜巨佬!”
裴春之落荒而逃,饭也顾不上吃了,赶紧离开饭桌。
在她离开后,西南地区的几个人和江海省集训队继续聊天。
“她好漂亮哦。”西南地区集训队有两个女生,她们张望着裴春之离开的地方,忍不住小声说。
其他男生都没搭声,公开谈论异性外貌太暧昧了,大家纷纷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个莲池高中的直系学长倒是一点也不羞赧地大声说:“对啊!对啊!这是我们的校花啊!”
另一个人则提起来:“话说,国家集训队多少年没有过女生了?”
“至少十年。”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大家安静下来,话已经结束,话外之音悠然回荡,江海省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想到:
——说不定,裴春之就是十年来的第一个。
*
国赛与省赛不同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场面。紧张兴奋的考试之外,整个决赛也令人激动。江海省集训队没有女生,隔壁宁杭省有两个女孩主动来加了裴春之好友,随后便仿佛开了什么头一样,十来个女孩涌上来,全是各个省的女孩,叽叽喳喳地以加裴春之好友为头,乱七八糟地互相加起好友来。
一瞬间,裴春之的社交平台增加了十来个天南海北的网友。一开始加她好友的女生最活泼,她主动自我介绍,告诉裴春之她叫“莫知娴”。
莫知娴翻了翻裴春之的朋友圈,颇为遗憾地说:“姐姐,你怎么不发朋友圈啊?”
姐姐?裴春之踌躇一阵,小声说:“我今年十五岁。”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