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视频和音频,裴春之也没有浪费。
她剪了个视频,把所有素材极其精简地剪到了一起, 并用营销号字体给每一段都进行了标注和介绍。
每一张脸,她不仅没有打码,还都进行了突出强调。最后呈现的效果简直和暗杀名单一样,视频上, 随着每个脸的出现和消失, 密密麻麻的红色名字随之起伏。
这是第一部分, 影音资料。
紧接着,是病历单和打印出来的发票和收据。
上周, 裴春之咬牙,花了八百多块钱,还麻烦崔成光带她去找了一趟铜州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咨询过程中, 她声泪俱下,一边用袖子里的风油精狂点眼药水,一边诉了两个小时苦。她把自己想象成在扮演小说人物,总算克服了整个过程的鸡皮疙瘩。
裴春之想要的是整个详细的对话记录。
崔成光被她吓了一大跳,出来后一个劲儿的问她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告诉她,直到裴春之展示了风油精才哭笑不得。
虽然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但心理医生当然也不是只听不查。裴春之又花了两百多去做了一个汉密尔顿心理测量表、一个脑电波、一个血检。
裴春之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受霸凌影响,因此并不指望会查出什么东西——然后医生宣布,她确诊了轻度抑郁。
崔成光在旁边笑眯眯的,医生狠狠地直瞪他,裴春之知道为什么——崔成光以为这是她装得太成功了。
医生告诉裴春之,她确实有抑郁倾向。
其中,最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是,她的心跳频率远高于正常范围,而且躯体化现象较为严重,手抖、感情淡漠……
裴春之下意识反驳:“这也不能证明抑郁吧?我觉得我很好呢。”
医生问:“有想过自杀吗?”
裴春之刚想说没有,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外婆刚去世的时候,她确实是想过自杀的。
……所以她从三年前就开始抑郁了?
裴春之傻眼了。诊断报告成了意外之喜,这下她不仅有了访谈记录,还有了实打实的病例确诊,再加上之前被陆林花打进医院的病历单,简直是精神□□的双重证明。
李乔和何子昂这次倒确实有点冤枉了——裴春之意识到,她的抑郁情绪并不是重生后的,而是上一辈子外婆去世后的长期残留。
就和没有考虑过陆林花会不会有躁狂症一样,之前的裴春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生病了。
这是第二部分,病历单。
五天前,裴春之挑了一天下课早的时间,跑了一趟警局。
她要报案。
新安镇的警察果然不出她所料——十足的和稀泥。她光是为了进大门,就跟门卫掰扯了十几分钟她不是报假警的,门卫盯着她写了登记表还嫌不够,非要等一个警察过来确认才行。
裴春之等了半天,上次有一面之缘的秦彦跑了出来。他看见裴春之,明显也十分惊讶。
“是你?”
裴春之跟他走到大厅,还以为能立刻有结果,谁知秦彦转身就走了,她又被晾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一个老警察和秦彦从玻璃门里面走出来,裴春之和另外几个等待已久的人冲了上去,叽叽喳喳把他们围成一团。
裴春之旁边那个老头声嘶力竭地用方言喊着他的水被邻居洒了毒药,不能喝了。秦彦吓一大跳,老警察却云淡风轻地问:证据呢?
“么得。”老农民嚷嚷,“但我知道就操蛋的是那个狗东西。”
老警察点点头,让老头填了个接报案回执,勾选了“属于需要提供指向明确的犯罪线索及必要材料”,然后连骗带哄的让老人家拿着这个去找村委会调解。
秦彦在旁边嘀咕:“不是投毒案吗?”
“投啥毒啊。”老警察说,“他带过来那个‘物证’,我眼瞧着他刚刚等渴了还喝呢。估计是邻居把排泄物扔他水池子里了,气不过。”
裴春之把自己挤进去,老警察看见她,吃了一惊。
“谁家小孩?”
“我自己要报案。”
“啥?”
老警察震撼地看着她,裴春之把经过说了一遍,秦彦的表情越发义愤填膺了,老警察却哈哈一笑。
“小孩子闹着玩呢,你们老师不管吗?让他叫家长呢。”
裴春之说:“我有证据。”
她把剪好的视频和音频给老警察看了一遍。老警察看了一会儿,脸上神色明显凝重起来。
“是这样的,小姑娘,你有证据,这确实是诽谤造谣跑不掉了。”老警察说,“但是,你得注意一点,你们都是未成年,第一步一定是走调解,且为了保护未成年心理健康,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调解成功。”
“……”
裴春之差不多也猜到是这样,她无声了片刻,问:“那么,可以给我填个和刚刚那个一样的接报案回执吗?”
这个可以有。秦彦帮她填了,盖了章。带她出去的时候,秦彦小声告诉她:这个回执单一丁点用都没有,根本不算立案,就是用来归类失效报案用的。
“我知道。”裴春之也不太在乎,她说,“报警只能强制调解的话,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
第三部分,报案回执。她需要更多的公信力——即使这个公信力实际上不成立——她需要吓人。
新安镇小学很小,很破,毕业典礼其实只是一次年级为规模的家长会。
就连所谓表演的舞台,也不过是体育馆临时改造的地方。
裴春之去踩了点,体育馆已经在提前布置了,陈佳怡明天要用的钢琴被摆了上去,还有一些架子鼓之类的乐器。侧面有后台调试设备,何子昂作为班长兼大队长,这一次也光荣担任了后台负责人之一的职责。
陈佳怡也在后台,她似乎要准备去拷她钢琴表演节目的ppt和配乐。每个节目都有规定的时间,不能多也不能少,裴春之大概知道一点,陈佳怡为了这个节目,已经准备快大半年。
后台没几个人,除了何子昂,其他都不是预科班的。陈佳怡看见裴春之,少见的高兴打起招呼。
“春之!”她招手,“你看我的礼服,我妈妈花了好多钱给我买的。”
是一件黑丝绒的儿童礼服,蓬松裙摆,很高雅,简洁,领口有一圈珍珠镶边,非常美。
裴春之十分捧场:“你像一只黑天鹅。”
“谢谢!”陈佳怡笑起来,“春之,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在研究毕业典礼的流程。”裴春之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佳怡似乎有点不安。
“是什么?”
“……”
裴春之忽然很想知道陈佳怡的反应。
她掏出手机,拉着陈佳怡走到角落,把她剪好的视频给陈佳怡看了一遍。视频刚开始播放,陈佳怡就脸色大变,不断抬头震愣地看裴春之。
视频播完了,裴春之又给她看了警局回执单。陈佳怡明显被吓傻了。
“这……”
陈佳怡结巴了半天,划拉手机又看了几遍,裴春之静静等待着,有警局的单子,陈佳怡就算不赞成她,也不敢说出去了。裴春之走神地想。
她了解陈佳怡,她非常胆小,她只需要拿“泄露的话警察会找你谈话”之类的话稍稍哄骗一下,陈佳怡就什么也不敢干了。
“你怎么看?”裴春之问。
“……”
陈佳怡瞪着手机,又看了一会儿,视频重复到第五遍,她垂下脑袋,然后——抬起头,她哭了。
陈佳怡用力地抹着眼泪。
“我,我……”
她哽咽了,好几次说不下去,声音怪模怪样,好不容易才说:“我……对不起……我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有相信……相信你。”
裴春之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心里由衷地想:幸好没有把病历给她看,不然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
“我,我……”陈佳怡傻乎乎地重复,“我好难过……你每天都这么难熬,我却不敢、不敢帮你……”
“不用你帮。”裴春之耐心地说,“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陈佳怡死命地摇头。
“可是,当时三好学生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也说相信何子昂,很多人是……是不会从中立到相信的。”
陈佳怡哭得直打嗝,裴春之给她找纸巾,继续安慰:“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个。”
“怎么能不在意!”
陈佳怡哭得更厉害了,“你的铜实中尖子班……一切,呜呜,嗝,一切,都被我毁了……呜呜,嗝!”
裴春之摸摸她的脸。
“相信我,佳怡。”她温柔地说,“我有了比铜实中好一万倍的出处,明天你会知道的。”
陈佳怡稍微好了一点,停下来,一边打嗝一边问:“真,嗝!真的吗?”
“真的。”
“……春之,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陈佳怡忧伤地说,“我太好骗了,我不配当你的朋友,我当时真的相信了——因为十几个人都冲上来,嗝,跟我说……”
“没事,我理解。”裴春之说。
她真的能理解,十二岁的小学生,正是最好骗的年纪,又爱装逼,又要合群,又容易煽动……像陈佳怡这样会道歉,会偷偷帮她的小孩,已经很好很好了。
陈佳怡还是摇头。
“能把视频给我一份吗。”她问。
“你要干什么呀?”
“我,我给我校外的朋友看。”陈佳怡说,“我还要给我爸妈看,我还要给便利店的老板看,书店的阿姨看,早饭摊的奶奶看……他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事情,但是我要他们知道这些人的罪行。”
裴春之愣了一下,然后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在企鹅上把视频传给了陈佳怡,心里最后一点对她的芥蒂也烟消云散。
“不过,我还在思考播放它的时机。”裴春之说,“明天嘛,我本来想来表演晚会上放,但既然何子昂负责播放音频,大概率是没办法塞进去了。”
裴春之有点可惜,因为在晚会上放出来杀伤力最大——下面的观众全是学生和家长,家长吃到这么大的瓜,能不回去唠唠?
裴春之叹气,“这么看,晚会上不可能了,即使我想办法塞进去,何子昂也可以随时在后台暂停……再不济还能暂停投影。回头,我再看看能不能在班里家长会的时候播放吧。”
陈佳怡睁着红彤彤的大眼睛看着她。
陈佳怡说:“春之,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一次,我一定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