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春之顿感不妙,立刻问:“你要画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打个草稿?”
一个小时,打个草稿?裴春之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大喊告辞!
“哎,哎,学妹别走啊!”男孩叫起来,又把裴春之按了回来,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当我模特,我给你……我给你钱!怎么样!”
裴春之心想,我又不缺钱,崔成光那边的学费都提前缴到一八年了,浩大还有稿费,哪需要他这点钱?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裴春之坐了回来,面带微笑地摆好了姿势。
*
陆渐晓开心地把钱转给了裴春之,女孩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打量了他一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合作愉快。”
陆渐晓傻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本来就对钱没啥概念,他妈每天忙得到处飞来飞去,每个月就只能给他冰冷的五万块零花钱。
一千块洒给学妹玩玩又怎么样呢?陆渐晓就跟路过买了瓶冰红茶一样毫不在意,他扛着油画板子,打车回家。路上越看自己的画越开心,他是捡到宝了!
这个小学妹长得太漂亮了!
陆渐晓从小学美术,立志走艺考路线,因此分数对他来说都不太重要了,上课哪有逃学香。再加上他已经保送到了一所艺术专长的附中,初三的课就更加可上可不上了。
去网吧则完全是一个意外。
他家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装修的电竞房,高档耳机音箱主机键盘应有尽有。但是父母常年不在家,管他最多的是一个至今未婚的女管家,她是真的把陆渐晓当成了自己孙子,对他苦口婆心,百般呵护。每天都要叮嘱:电脑有辐射!要少玩电脑!
时间久了,陆渐晓烦不胜烦,宁愿跑到外面去网吧上网。
到家了,陆渐晓跑到自己的画室里把油画板放好,迫不及待地进行细化。褶皱,光影,塑造……背景杂乱的塑料棚子,纷乱的集市,夜里昏沉的灯光勾勒女孩的边缘,她侧身而坐,目光望向远处,手上捧着两本翻边的旧书。身上衣服暗淡素净,整张画面,透露着一种妥帖的平静安宁。
裴春之的脸是最美的部分。
她长得很恬淡,双眼皮,细长的眼睛,文静漂亮。陆渐晓看了又看,忍不住咂舌——自己居然画得这么美。
要不……去投投画展?
陆渐晓心神一动,当机立断打电话给母亲。陆母听完,轻描淡写,“简单,我认识一个央美的教授,最近要办生活主题的画展,你把画给我,我去问问他水平够不够格。”
陆母又说:“先说好啊,我可不会给你美言,教授自己决定要不要。光是你老妈这个人脉,就已经多少人可遇不可求了,你的画要是被退回来,可别撒泼打滚啊!”
“没问题。”陆渐晓笑嘻嘻答道,“我觉得我超常发挥了。”
*
四月中旬,何子昂结束了铜实中的尖子班选拔考试。母亲在门口接他,何子昂坐上电瓶车后座,抱着母亲的腰,在鼓荡的风中高兴地说:“妈妈,我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做完后,还剩下半个多小时呢。”
“不要骄傲自大!”母亲严厉地说,“你考场旁边的人呢?你真以为你最厉害了?有没有好好检查?”
何子昂一哽,小声辩驳道:“我是我们考场最先做完的,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在说没写完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母亲开着电瓶车,声音有些飘渺地从前面飞到后面,“你忘了裴春之了吗?”
裴春之。
何子昂浑身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真想尖叫。
想大哭一场,从电瓶车后座跳下去,甚至跳楼,在母亲绝望的眼神里大喊:那你为什么不让裴春之当你的孩子?!
他快哭了,只有摇摇欲坠的骄傲托着他,何子昂庆幸起母亲没法回头,风又很大,没人会发现他泪流满面。
“我没忘!”
“没忘就好,你不是也说了,她是天才嘛!你以为小升初算啥呀!等高考,你们再一决胜负——何子昂,你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何子昂感觉自己的手臂很僵硬,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的背影无尽高远,遮蔽他前方所有的视线。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又被风吹到走过的路里,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家,他得在那之前擦干眼泪。
*
铜实中选拔结束得悄无声息,裴春之一无所知——毕竟她根本没有拿到笔试资格。
铜实中尖子班录取名单出来的那天,新安镇小学很热闹。
班上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环绕着何子昂,裴春之坐在座位上看《巴黎圣母院》,雨果弯弯绕绕的描写让她一阵头疼,不禁抬头扫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前几排。何子昂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好在裴春之差不多猜得出发生了什么,她觉得无趣,又低下头翻了几页。
何子昂摸着脑袋,好几个男生在旁边起哄他得请客,还有人大喊着“牛逼”,张开双臂像大鹏鸟一样跑到外面走廊,人形喇叭一样宣布何子昂考上铜实中的好消息,活像是他考上了铜实中似的高兴。裴春之被吵得头痛,捧着书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她找了个隔间站着看书。
新安镇小学的厕所建得很大,不用担心占了别人位置,因此裴春之经常来这里找清静。她好不容易看了两页,外面传来一大片零散的脚步。
“——我就说她不如班长。”
“四票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估计躲哪儿哭呢,之前还说我们班长造她谣言,谁看得起她呀!”
“她漂亮吗?她到底哪里漂亮了?”
陈佳怡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确实挺漂亮的。”
裴春之把书合起来,她彻底看不进去了。
她不在乎这些小孩子的议论,但当着她面说,只隔着厕所隔间板子说,任她是动心忍性的成年人,也难免好奇。
一个不认识的女声:“四票姐都不在乎你,你还给她说话?”
陈佳怡辩解道:“我真把她当过朋友,而且,她美得很客观啊!”
“什么嘛……我觉得她没有那个谁美啊,就是六班那个。”
“诶,你们谁存了四票姐上学期的美照?”
“我有,我有!”
“哎呀……”
一阵剧烈的爆笑。
“她这也太胖了,当时她还一直跑步呢。”
“吃了什么减肥药吧,瘦这么快。”
陈佳怡微弱地说:“不是的,她就是一直运动,然后少吃……”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一个女生凶狠地说,“你想和四票姐玩就去找她啊,人家估计在看什么世界名著装逼呢。”
裴春之忍俊不禁,对方居然还挺关心她的,知道她一直在学校看书。
陈佳怡的声音又响了一点:“之前,裴春之不还教过你数学吗?”
哄笑声立刻响起来,只不过这次大概是冲着那个一直拼命嘲笑裴春之的女孩。等哄笑声低下去,女孩恼火地说话了:“笑什么啊?你们没问过她?我那时候怎么知道她和谭狗有一腿。”
搞了半天,又是这些东西。
裴春之彻底无奈了,她也毫不在意了。都快八九个月了,这群人居然毫无新意,像嚼甘蔗一样把黄谣嚼了一遍又一遍。裴春之懒得听了,她推开门,脚踩到地上的水,啪嗒的水声在略带回声的厕所里很清晰,裴春之绕过转角,和往常一样踱步而过。
她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
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裴春之一言未发,并不好奇她们的反应,已经走远。
铜州外国语的选拔在四月底进行。
裴春之去考了,很简单,她问了一下能不能提前交卷,就在全考场震撼的眼神中提前两个小时交卷离开。监考老师神色复杂,估计以为她是半路弃考的学生。
裴春之走出考场,家长们人头攒动,裴春之移开目光,她知道那里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裴春之。”
裴春之继续走,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个人又喊了一遍:“裴春之!”
她回头,发现沈星映居然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打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见她终于回头,微笑地迎上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沈星映说,“外公让我来的。”
原来如此,裴春之就知道沈星映没那么高情商。她点点头,又问:“崔老师什么事?”
“今天晚上六点华赛官网公布结果,外公让我们一起等着。”
“我都忘了。”裴春之接过沈星映的伞,她比他略高一点,打伞更方便。沈星映长得显嫩,个子也不高,明显还没发育。
“你怎么能忘记这个。”
沈星映看上去有点不满,似乎是很恼火裴春之忘记和他的比赛。
“对了,你没考铜州外国语吗?”
沈星映摇了摇头。
“没考。”
“为什么?”
“我只想上莲少班。”
“如果你没考上呢?”
“那就没考上吧。”沈星映平淡地说,“不过,在我所有的设想中,没有我不是莲少班学生的可能性。”
“枚举法。”
沈星映被裴春之的冷幽默逗笑了,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证明题,题干已经写好了:‘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裴春之说:“题干怎么没有给条件啊,我帮你补一下吧。已知,裴春之录取于莲少班,请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她笑着说,“证明可能证不出来,但题干一定是对的。”
崔成光早就做好菜等着两个孩子了,崔夫人是钢琴老师,退休后还在做一对一辅导,很晚才到家。沈星映问裴春之:“你会什么乐器?”
“吹口哨。”
“?”
裴春之笑了笑,坦然承认:“好吧,我不会乐器。”